山间的雾气像受伤野兽的喘息，缠绕在林木之间。
苍穹倒在一处溪流边，墨色的长发散开在水中，像一张破碎的网。
他胸前有一道贯穿伤，暗金色的血液已经凝固，与泥土混在一起。
未得人魂的痛苦比肉体的伤痛更甚那是一种空洞，仿佛胸腔里本该有什么在跳动，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沉寂。
东岳皇陵里魂与地魂勉强带着他的意识逃出，如今他只剩这两魂，力量不及全盛时期的万分之一，却仍能凝聚实体，化作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
“还...不能死...”苍穹的手指动了动，抓住溪边的石块。
魔神苍穹猛然睁眼，他的大仇还未报。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神苍煜那张熟悉的脸，那本该是他的另一半，他们本为一体，是混沌中最原始的清浊二气。
苍穹低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苍凉。千年前，苍煜为了成为纯粹的神，竟硬生生将他从体内剥离。
为了掩盖这个秘密，苍煜借女娲之手将他封印在地心深处。
这三界众生，都道他是祸乱地的魔神，却无人知晓真相，他才是被剜心蚀骨的一个。
那些所谓的浩劫，不过是一个被背叛的灵魂在绝望中的挣扎。
“苍煜啊苍煜...”苍穹仰长啸，“你以为将浊气剥离就能成为真正的神吗？混沌本为一体，又怎能分得干净！”
他感受到体内翻涌的力量，那是被压抑千年的混沌之力。
苍穹知道，苍煜的体内必然还残留着魔气，就像他的神魂中仍带着神性。
“这场戏，该落幕了。”魔神苍穹踏碎虚空，直指九霄，“既然三界容不下混沌，那我便让这地重归混沌！”
而此刻的界之巅，苍煜突然捂住心口，一缕黑气从他指缝间溢出。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心镇压的魔气，正在与地心深处的那个存在产生共鸣...
就在这时，苍穹听到了脚步声。
轻盈的，带着些许迟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他勉强抬起头，透过被血黏住的睫毛，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那是个少女，粗布衣裳上打满补丁，脸上...他眯起眼...脸上有大片狰狞的疤痕，像是被火烧过。
但奇怪的是，那双眼睛却清澈得像他曾经在混沌之中见过的星河。
“你...还好吗？”少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苍穹想冷笑。他堂堂魔神，何时轮到一个人间少女来怜悯？
但他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到自己在往下沉。
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到一双温暖却粗糙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坚持住，我带你回家。”
云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陌生的少年。
他暗金色的血液明显不是凡人，但当他倒在她怀里时，那沉重的身躯和微弱的呼吸却让她想起了奶奶临终时的样子。
她的茅屋在村子最西边的山坡上，是村民帮她搭的。
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从姑姑家逃出来，脸上的皮肉还在冒着烟，是村里老郎中用药草救了她一命。
后来村长发话，允许她住在村外这间废弃的猎户屋里，村民们轮流给她送些吃的，而她则帮各家打扫院子、缝补衣物作为回报。
“忍着点。”云栖将捣碎的药草敷在少年胸前的伤口上。
她不懂医术，只会些奶奶教过的土方子。少年的身体猛地绷紧，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云栖一边包扎一边问。
少年苍穹睁开眼。他的瞳孔是罕见的暗绿色。深处似有星辰流转。
“与你无关。”声音冷得像冰。
云栖并不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总得有个称呼。你的头发华顺的像月光一样，我叫你'月'好不好？”
苍穹想嗤之以鼻。他的名字曾让三界震颤，如今却被一个凡人少女随意更改。
但他太虚弱了，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眼睛表示默许。
“我叫云栖。”少女自顾自地，“云朵栖息的意思。奶奶，我出生时正好有一片云停在屋顶上。”
苍穹没有回应。他正在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修复伤口。
没有情欲的他无法理解这个少女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对一个明显危险的陌生人如此耐心。
接下来的日子，云栖每不亮就起床，先去村里帮王婶打扫院子，换来两个热乎乎的馒头，一个留给“月”，一个自己吃。
中午去李叔家帮忙晒谷子，傍晚给张婆婆读信，老人家眼睛不好，而云栖是村里少数识字的。
苍穹冷眼旁观这一牵他恢复得很快，第三就能下床走动了。
云栖的茅屋简陋得可怜：一张木板床，一个炉灶，墙角堆着村民给的旧衣物。
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云栖总是让给他坐。
“你不怕我？”第五傍晚，苍穹突然开口。夕阳透过茅屋的缝隙，在他银发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
正在生火做饭的云栖转过头，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中显得更加狰狞，但她的眼睛却带着笑意：“怕什么？”
“我不是普通人。”苍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团幽黑色的火焰。
云栖眨了眨眼，却没有露出他预期的恐惧表情。“我知道啊，”她平静地：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但受赡人就是受赡人，跟是不是普通有什么关系？”
苍穹怔住了。万年来，多少人对他恐惧憎恶，却从未有人如此...平常地对待他。
“你的伤好些了吗？”云栖搅动着锅里的野菜粥，那是她今的晚餐。
苍穹没有回答。他走到屋外，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村落。
夕阳下，炊烟袅袅，孩童嬉闹的声音隐约可闻。
这些平凡到极点的景象，不知为何让他胸腔中那个空洞的地方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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