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总督府。
崔大人看着坐在面前的裴山长，后者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抱着手臂，瞪着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那神情跟他那好大儿跟他赌气时一模一样。
崔实不由得头疼，他拧着眉心：“山长，这下的英才如此之多，你为何偏要那个顾知兰呢？她一个女子，来府学做夫子，成何体统啊？”
裴山长掏了掏耳朵，像个二流子似的翘起二郎腿：“西望村的五位学子府试都过了，仲霆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的文章我可是都看过了，实打实的好文章。”
裴山长来之前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拍桌子，但看崔实那副翻白眼的样子，终究没忍住像一头老骥伏枥的猎豹，从椅子上一步蹿出去，大手猛拍在崔实面前的红木桌案上：
“放眼整个雍州，你仲霆还能找出来一个比顾知兰更厉害的人吗？”
裴山长深吸一口气：“仲霆，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思想不要那么狭隘嘛，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顾知兰是真正的师者。我请夫子，又不是找人继承家产，我不需要一定是个带把儿的！”
裴山长又一屁股坐下：“现在府试也考完了，我就要请顾知兰来府学，你要不答应啊，嘿，我今还就不走了。”
他完往地下一躺，活脱脱和现代碰瓷的老人一样，脸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崔实的头更疼了，这老头哪里还有一点当代大儒的精神风貌。
这时，下人来报：“大人，西平县陆川求见。”
崔实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道：“请进来。”
又从桌案后探身看过去，看裴山长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不动，道：“山长大人，你要你的晚生后辈看到你如此模样么？”
裴山长眼睛转了转，不急，他有的是时间，等陆川走了他再继续，于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端坐一旁的椅子上。
陆川被带进来，给两人请安，崔实是当年选拔他并带他入仕途的恩师，俗称座师，而裴山长是他的授业恩师，陆川称呼老师。
裴山长见状便起身：“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近来各府县长官来雍州述职，像陆川这种关系亲近的，往往在述职后单独来找崔实，裴山长觉得两人要聊一些官场之事，他不方便听。
毕竟他现在一心只管府学教育这点事。
崔实压着嘴角要上扬的微笑，摆摆手打发他出去。
哼，离开了再想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等下他就吩咐下人，不得放裴山长进来。
陆川道：“山长大人，无妨，学生想和座师商谈之事，也和西平教育有关。”
崔实闻言，恨恨地瞪了陆川一眼，他选拔培养出来的人都这德行，没眼力见，还一根肠子通到底。
于是，裴山长摸着胡子，把刚要跨出门槛的左脚收了回来。
崔实压着心头的不悦问道：“西平教育，何事？”
陆川恭恭敬敬道：“县学教谕一职空悬已久，学生现已看中一位人选，恳请大人同意。”
崔实皱皱眉头：“县学之事你自己做主便是，这种事为何还要请示本官？”
陆川一笑：“学生看中此人，并无功名在身，且是一位女子，只是才高八斗，不但将自家兄弟培养成秀才，还将整个村子的读书人培养成了童生，还在村里办了开蒙学堂……”
陆川越越兴奋，直到发现崔实的脸色越来越黑，才骤然停下，然而一回头发现裴山长不知何时已经站于身侧，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把陆川吓了一跳。
崔实和裴山长同时开口问道：“你的这人是谁？”
陆川战战兢兢回道：“此，此女名为顾，顾知兰。”
裴山长一个暴栗敲到陆川头上：“臭子，抢人抢到老师头上来了？顾知兰早就答应了老夫，府试之后便来府学的，你一个区区县学请了她去，岂不是大材用？”
陆川不服气地道：“她去我县学是做教谕的，可以整个县学都是她了算，她在那里大有所为，可以办学堂，可以正学风，来府学您能给她什么，府学里遍地大儒，您若抬举她，那些人会同意么？”
一句话正刺中了裴山长的痛处，是的，顾知兰初来乍到，又是个女子，他给不了多少实权，只能是做她的后台，给她撑腰，等她站稳脚跟后再做打算。
但这些，裴山长自然犯不上和陆川细，于是合拢折扇，对着陆川便开始口吐莲花，疯狂输出。
裴山长嘴里一边如村头泼妇一般不重样地骂着人，一边不忘记动手，骂一句拿着扇柄敲一下陆川的头。
陆川被敲地脑震荡，连连求饶，又可怜巴巴请求崔实保护。
崔实心里憋着火，你们当老子是死人？
老子才是有实权的，老子个不字，你们谁都别想！
再了，一个府学山长，一个县令，为了争夺一个女人打起来，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他拍了拍桌子：“够了够了，别吵了！再吵闹我就动刑了，你们一人去领五个大板！”
裴山长和陆川知道他是个六亲不认铁面无私的主儿，不敢拿自己的屁股去赌，那五个大板虽不多也够受的，于是松开了对方的衣领。
但眼神还在暗地里较劲，明显谁也不服谁。
陆川收回视线时，看到崔实桌子上摆着一套四书注解，不由得“咦”了一声。
崔实赶紧转移话题，他再也不想听到顾知兰这个名字了，最近被裴山长闹腾的他老是做噩梦，经常梦到顾知兰。
梦到她上课，梦到她怼人，梦到她当众驳斥他不给他颜面，甚至梦到过她和自己那个不肖子崔阅在一块，两人在亲嘴，半夜给崔实吓出来一身冷汗。
顾知兰这三个字，对崔实来已经等同于噩梦。
崔实于是聊起了书：“陆川，你拿回去看看，这本注解着实不错，不但释义精准，承接朱熹所注，而且言语通俗，旁征博引。我和山长都决定，把此注解引入府学作为教材。”
陆川忍不住道：“那是自然，这安易居士就是顾知兰。”
崔实：……
他张了张嘴，看着陆川那双宛如哈士奇一般单纯的大眼睛，有点心梗。
顾知兰，又是顾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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