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那几门黝黑的佛郎机炮被摆在殿中央，如同几只沉默的怪兽，散发着冰冷的铁腥味和隐隐的火药气息。旁边还有几块凝固的橡胶和一包珍贵的金鸡纳霜粉末。几名金发碧眼的葡萄牙俘虏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朱元璋绕着火炮走了一圈，用粗粝的手掌摩挲着冰冷的炮身，又拿起橡胶用力捏了捏，感受其奇特的弹性，最后目光扫过那包能克制瘴疠的神药粉末。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从中剜出所有的秘密。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垂手躬身，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详细禀报着初步查验的结果。
“……故此炮射速，确如林先生所言，远超我军中任何火器。其铳管铸造之法，亦颇为精良。橡胶之物，臣等初步试验，弹性惊人，若用于弩炮、车轴，必有奇效。至于那金鸡纳霜……太医院已验证，对疟疾确有奇效！”工部尚书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更有一丝无形的压力。
朱元璋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几名俘虏，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毛骧，问他们。这样的船，这样的炮，他们的国王，派了多少出来？目的何在？”
通译战战兢兢地转述。一个看似头目的俘虏强作镇定，用生硬的语调回答了几句。
通译脸色发白，回禀道：“陛……陛下，他……他们只是……只是探索舰队的一支。他们的国王渴望……东方的财富和香料，命令他们……建立贸易站，传播信仰，如果……如果遇到抵抗，便……便用剑与火征服……”
“征服？”朱元璋猛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般在殿内响起！
一股磅礴的帝王之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所有臣子，包括朱标和林奇，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深深低下头。
“咱朱元璋，提三尺剑，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江山！开创这大明基业！”皇帝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得殿瓦似乎都在嗡嗡作响，“如今，几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红毛番鬼，驾着几条破船，仗着几门快炮，就敢妄言‘征服’朕的大明？！谁给他们的狗胆！”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蟠龙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陛下息怒！”群臣慌忙跪倒一片。
朱元璋胸口起伏，显然怒极。这并非单纯的愤怒，更是一种至高权力受到最直接、最野蛮挑战时的暴怒！
“息怒？咱如何息怒！”他目光如电，扫过工部和兵部官员，“尔等食君之禄！执掌大明军工！为何我大明的火铳，还是那般容易炸膛？为何我大明的火炮，还是那般笨重迟缓？竟让番邦国，在蠢上超越了朝！嗯？！还有这橡胶，这神药，为何皆出自蛮荒之地，而非我大明工部？！”
兵部尚书叩首不止，冷汗涔涔：“臣等万死！臣等有负圣恩！”
林奇知道，此刻不是请罪的时候，而是拿出解决方案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道：“陛下息怒。佛郎机火器虽利，却并非无懈可击，更绝非无法超越。其所依仗者，无非专研格物之功。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朱元璋凌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哦？你有何话？”
“陛下，世间万物，皆有其理。火器之道，无非‘药’、‘弹’、‘管’、‘机’四字。”林奇语气沉稳，侃侃而谈，现代军事知识在他脑中清晰无比，“佛郎机炮胜在‘机’，即其子铳结构，提升了射速。然其火药配方，未必优于我大明；其弹丸铸造，未必比我精准；其铁料材质，陛下岂不见其已被我宝船俘获？橡胶、金鸡纳霜亦是如此，比不过先发现其用，我大明若能专研，必能后来居上，乃至远超！”
他几句话，稍稍平息了皇帝的怒火，将问题从“无能”引向了“技术差距”，并且指明了可追赶的方向。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朱元璋沉声问道，语气缓和了些许。
“臣恳请陛下，允臣牵头，抽调军中及民间顶尖工匠，并招募精于算学、格物之生员，成立‘大明军工研究院’！”林奇掷地有声地抛出准备已久的计划，“专司研制新式火器、改良火药、仿制并超越橡胶等新物！臣有信心，在三个月内，不仅可仿制此佛郎机炮，更能在此基础上，**造出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威力更大的大明神机炮！** 同时破解橡胶之用，量产金鸡纳霜！”
“军工研究院？”朱元璋眯起了眼睛。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构，几乎是将“工匠”和“格物”的地位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正是！”林奇趁热打铁，“陛下，西洋诸国之所以舰炮犀利，能远渡重洋发现新物，皆因鼓励慈‘格物’之学，专研技艺。我大明若想永绝海患，乃至威加四海，亦需在蠢上，投入重资，专才专用，迎头赶上，并**远超之**！此非一日之功，乃强国富民之百年基业！”
这番话，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他愤怒，是因为感受到了威胁。而消除威胁最好的方法，就是比威胁者更强大！这军工研究院，便是打造利器的熔炉。
“好！”朱元璋猛地一挥手，做出了决断，“准奏！林奇，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工部、兵部、内帑，全力配合！你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三个月，朕要看到你的‘大明神机炮’！”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林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慷慨应命。
一场突如其来的外部危机，反而成了推动军工科技发展的最强动力。
然而，就在朝议即将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准备退下时，一直沉默的朱标，却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父皇，佛郎机火器虽需重视，然其毕竟远在西洋。当下之急，仍是国内新政推行与北元遗患。听闻四弟（燕王朱棣）在北平，整军经武，屡次击退北元扰边，颇得力于军中工匠改良军械。或可令其将心得呈报兵部，以供林先生参考？下英才，皆应为国所用。”
这话听起来是兄弟和睦，为国举贤。
但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目光微微一闪，深深地看了朱标一眼，并未立刻接口。燕王在边境折腾火器，这事他岂能不知？太子此言，看似寻常，实则**极其高明**！他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皇帝，外部威胁固然要警惕，但内部——尤其是拥有强大军力且同样关注军械的藩王——更需留意！同时，也是将燕王置于阳光之下，试探其反应。
朱元璋沉吟片刻，才淡淡道：“标儿有心了。此事，朕知道了。都退下吧。”
没有采纳，也没有拒绝，一句“知道了”，蕴含了无尽的帝王心思。
退朝后，林奇回到值房，血液锦衣卫的第二封密报已然送到。
“燕王府工坊确在仿制火器，然工艺粗糙，进展缓慢。另，北平确曾有疑似佛郎机商人活动，然其与燕王府有无直接接触，暂无实证。”
林奇看着密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朱棣果然在行动，只是目前技术积累还远远不够。但太子的警觉和皇帝的态度，都明了问题的敏感性。这“军工研究院”，必须尽快拿出成果，不仅要对外，某种程度上，也要对内形成技术代差。
外有虎狼，内有隐忧。
他深吸一口气，将密报凑近烛火点燃。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在三个月内，造出碾压这个时代的神机炮！
只有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惊涛骇浪中，拥有话语权，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以及这个刚刚焕发生机的大明。
他铺开纸张，开始勾勒“大明军工研究院”的组织架构和第一批研发项目的清单。一场围绕着火器技术的无声竞赛，已然拉开序幕。而他还不知道，这座即将拔地而起的研究院，将成为下一个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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