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指从清心露的瓶塞上缓缓松开，呼吸压得极低。那道影子停在空地外十步，一动不动，像根钉进地里的桩。他没敢再看，闭上眼，重新启动明心眼。
视野一变。
血雾依旧浓稠，缠绕在树干之间，但这一次，他盯住了那个被铁链锁住的男人。血光深处，一团黑影盘踞在对方心口下方，形如虫豸，周身裹着暗红丝线，随着男子微弱的呼吸一胀一缩。那不是符咒本身，而是藏在体内的活物，正通过铁链与某种外力共鸣。
“不是妖。”他低声，声音几乎贴着地面，“是被人种了东西。”
阿蛮缩在他身后，手指抠着草根，耳朵贴着肩膀，一动不敢动。她没看见蛊虫，但她闻得到——那股焦苦味更重了，混着铁锈和腐叶的气息，像是有人把药草塞进火炉里硬烧。
齐昭从药囊里摸出一根银针，又撕开安神草的叶子，挤出几滴汁液抹在针尖。绿意微闪，药灵显化成一缕淡光，像是冬日窗上刚凝出的霜花。
“我要扎一针。”他，“你盯着外面那人，他往前一步，你就咬这根草。”
阿蛮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草叶，轻轻含在嘴里。
齐昭屏住呼吸，眼睛盯着男子眉心。蛊虫感应到了什么，血光猛地一颤，男子的身体随之抽搐，背上烙印渗出黑烟。就是现在。
他手腕一抖，银针刺入眉心三厘。
没有声响，但空气像是被针尖撕开了一道口子。安神草的药灵顺着针体滑入，淡绿微光如细流渗进血雾。那团黑影猛然收缩，像是被烫到的蛇，死死蜷成一团。
男子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头微微抬起。眼中的赤光退去，露出底下浑浊却清醒的瞳孔。他的嘴唇颤了颤，气若游丝：
“救……我……”
话音落下，头一垂，昏了过去。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胸口起伏均匀，体内血光也不再翻涌，只是静静盘踞，像是蛰伏。
齐昭没拔针。他迅速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布条，把男子手腕缠了几圈。那里有细的裂口，渗着黑血，不处理会顺着铁链流出去，引来更多麻烦。
“他还活着。”他低声，“但那东西没死，只是被压住了。”
阿蛮吐掉嘴里的草叶，声问：“咱们走吗？”
“不能。”齐昭摇头，“他刚醒就了‘救我’，明还有意识。被人锁在这儿，种蛊，偷药，不是事。他手里那截藤——是赤心藤，从药铺拿的。不定他知道什么。”
他完，从药囊底层摸出那瓶清心露。这是他娘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原打算留着救命，但现在，针里的药性撑不了太久。
他拧开瓶盖，滴了一滴在银针尾端。药液顺着金属滑下，渗入皮肉，男子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做了个梦。
齐昭盯着那根针，心里算着时间。安神草加清心露，能压住蛊虫多久？一炷香？半刻？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那人影不动，他们就得留着。
阿蛮忽然碰了碰他胳膊。
齐昭立刻闭眼，明心眼再开。
空地外，那人影依旧静立。但齐昭注意到，对方的影子边缘微微颤动，像是风吹过水面的倒影，不真实。再细看，那影子比刚才短了半寸，像是……在慢慢下沉。
他心头一紧。
不是人站着，是影子在动。
可地上分明没有风，树叶也不晃。这林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连血雾都停在半空。
“不对。”他低声道，“那不是人。”
阿蛮睁大眼：“不是人？”
“影子在沉。”齐昭盯着地面，“人站着，影子不会自己变短。除非……他是倒着走的，或者——根本没踩地。”
阿蛮咽了口唾沫，手指又抠进土里。
齐昭没再话。他把药囊往怀里塞了塞，银针还留在男子眉心，清心露只剩两滴。他摸了摸腰间的蜜饯袋，只剩一块。甜的能压腥气，也能稳心跳。
他现在心跳有点快。
但不是因为怕。
是明心眼忽然亮了一下。
就在刚才，他低头看男子手腕时，指尖擦过对方衣角。那一瞬，视野里浮出一点微光——不是血雾，也不是蛊虫，而是一粒极的星芒，像夜里被风吹落的火星，一闪即逝。
他皱眉。
星芒……和云疏指尖的光有点像，但更冷，带着铁锈味。
他忽然想起昨夜云疏在后院凝出的星光，纹路复杂，像锁链。而眼前这人被铁链锁着，体内有蛊，手里拿着赤心藤，背上烙着符印。
这些事本不该有联系。
可它们偏偏都绕着“星”字打转。
齐昭没深想。现在不是琢磨的时候。他拉着阿蛮往后缩了缩，藏进土坡的阴影里。两人蹲着，眼睛盯着空地中央。
男子呼吸平稳，银针未动，清心露的药性还在渗。
铁链轻轻晃了一下。
不是人动的。
是它自己震了半寸，像是被什么从远处拉了一下。
齐昭盯着那根黑铁桩。桩身刻着细纹，他刚才没注意，现在借着血雾的微光一看——是星图。不完整，缺了三颗星的位置，但轮廓清晰。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人影不往前了。
对方在等。
等蛊虫重新活跃，等药效过去，等这具身体再次失控。
他在等一个信号。
齐昭慢慢把手伸进药囊，摸到了最后一味药——止魂散。本是用来封妖魂躁动的，对人用会让人昏睡三。现在不知道对蛊虫有没有用。
但他不能用。
一用，男子彻底睡死，再没人能开口话。
他只能等。
等药效，等变故，等那道影子下一步动作。
阿蛮靠着他，呼吸轻得像羽毛。她没再问走不走，只是死死盯着那根铁链。
林子里静得可怕。
风停了，叶不动，连虫鸣都没樱只有铁链偶尔轻晃，发出金属摩擦的微响，像是钟摆，一下，又一下。
齐昭的指尖还沾着药汁和血痕。他没擦。
他知道，只要那影子再往前一步，他就得动手。用止魂散，或者直接拔针唤醒男子问话。
可就在这时，男子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
是缓缓张开，掌心朝上，像是要抓什么。
齐昭屏住呼吸。
男子嘴唇又动了。
声音极轻，断断续续：
“星……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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