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空气混杂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充斥着这处位于废弃工厂区更深处的、绝对隐蔽的地下掩体。这里曾是某个大型机械的维修坑道，入口被坍塌的预制板巧妙地半掩着，内部空间不大，却足以容纳“狼牙”队核心和地下党的行动指挥者。
唯一的照明，是固定在坑道壁上一盏用黑布蒙住大半的防风马灯。昏黄摇曳的光线，将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锋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生锈钢柱坐着，身体微微佝偻。左臂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并未完全退去，视野边缘如同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的灼热和胸腔的闷痛。老周刚刚给他注射了一支极其珍贵的强心针，又强行灌下了一些苦得舌头发麻的草药汤剂，此刻正紧张地观察着他的反应。那针剂和汤药带来了一丝短暂的、近乎虚幻的清明，勉强压下了最汹涌的眩晕，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左臂那顽固的搏动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脆弱的处境。
在他面前坑道的泥地上，摊开着那张被反复标注、几乎要磨破的手绘地图。旁边，水生和秀才用能找到的碎石、木块、铁皮碎片，根据林锋的指示和山猫、“夜莺”的补充，搭建起一个极其简陋却力求精准的沙盘模型。虹口仓库区的轮廓、围墙、岗楼、三座核心连体仓库的位置、探照灯大致的扫射范围、巡逻路线、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水口，都被一一标注出来。
老顾和“夜莺”蹲在沙盘对面，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老鼓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个代表排水口的、特意用湿泥和几根枯草模拟的黑色洞上。夜莺则低声补充着排水口内部的情况：“…水流非常急，冲力很大，人进去很难站稳。内壁全是滑腻的青苔和污垢，几乎没有抓手的地方。水下…情况不明，可能有沉底的杂物或暗桩。最麻烦的是上面那个岗亭，视野很好，几乎能俯瞰整个排水口区域。”
山猫靠坐在坑道入口附近，充当着最后的警戒哨，他的腿伤让他无法久站，但精神高度集郑水生和秀才在完成沙盘搭建后，也徒一旁，秀才的眼神复杂地在林锋蜡黄痛苦的脸和那个代表死亡陷阱的排水口模型间来回移动。
“核心…目标…三座…连体库…”林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艰难地指向沙盘上代表核心仓库的三块大石头。“…必须…同时…摧毁…才能…最大…毁伤…”
老顾沉重地点点头：“对！炸掉一个，另外两个可能只是受损，里面的军火和‘荣字1644’的东西还有抢救的可能！要炸，就得让它彻底飞上！”
林锋的目光扫过整个沙盘，在代表外围棚户区和西侧入口的地方略作停顿，那里被放置了几颗石子，代表着山猫发现的、疑似76号眼线的可疑人员。“…陷阱…在西边…”他喘息着，“…张孝安…等着…我们…往那边…钻…”
“那怎么办？排水口是唯一可能突破的点，但太难了！”夜莺忍不住低声道，语气带着忧虑，“强攻等于送死！就算能摸进去，怎么同时炸掉三个仓库？时间根本不够！岗亭的哨兵一发现，我们就被堵在里面了！”
坑道内一片沉默。困难如同眼前这座钢铁堡垒，冰冷而绝望地横亘在面前。
林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忍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那强行凝聚起来的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锐利得让老顾和夜莺都心头一凛！强心针和意志力在这一刻，将他残存的精力强行压榨出来！
“…方案…”他吐出的字眼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暂时挣脱了伤痛的枷锁。
他的右手食指，坚定地指向沙盘外围棚户区的方向：“…这里…佯攻…制造…大火…和…爆炸…动静…越大…越好！”
老顾眼睛一亮：“声东击西？把仓库区西边的守卫，还有那些暗哨眼线都吸引过去？”
林锋点头，手指移动到核心仓库群和排水口之间的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远离…核心…制造…初期…混乱…吸引…机动…预备队…”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最终落在那个黑色的排水口模型上，声音低沉而凝重：“…主攻…这里！分…三组！”
“第一组…渗透…爆破组！”他的目光扫过老顾、夜莺，最后落在自己身上，“…我…带队…‘地雷’（老顾带来的地下党爆破专家）…加…山猫…掩护…任务：从排水口…渗透…潜入…目标…仓库…安装…延时…爆破装置！”
“第二组…支援…狙击组！”他看向夜莺和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地下党神枪手（代号“鹞鹰”），“…夜莺…带队…‘鹞鹰’…加…水生…观察…任务：占据…制高点（如远处废弃水塔或高楼）…提供…远程火力压制…关键…时刻…狙杀…岗亭哨兵…干扰…探照灯…指引…方向！”
“第三组…佯动…破障组！”老顾主动接话，眼神坚毅，“…我带队！带几个精干的武装同志！任务：执行佯攻！在西侧棚户区制造大火和爆炸！吸引敌人主力！同时，在必要时，强攻外围薄弱点，制造第二波混乱，牵制更多敌人！”
林锋艰难地点头，肯定了老鼓补充。他的手指在排水口模型和核心仓库之间划出一条曲折的线：“…渗透组…入水口…进入…利用…仓库间…缝隙…阴影…快速…机动…目标…仓库…内部…安装…炸药…设定…延时…最长…十五分钟…”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凝重如铁：“…关键…是…协同！时间！佯动组…先协点火…爆炸…吸引…敌人！支援组…就位…监控…待命！渗透组…趁乱…入水！行动…必须…快！准！狠！安装…完毕…立刻…按原路…撤退…至…排水口！支援组…掩护…清除…岗亭威胁！接应…撤离！”
“撤离路线…”林锋的手指指向排水口模型，“…原路…顺流…而下…老顾…安排…船只…在…下游…接应！”
方案清晰而冷酷，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利用佯攻制造混乱，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致命的渗透和爆破，然后像幽灵一样在敌人反应过来前消失。这是典型的特种作战思维，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超前而大胆。
“十五分钟…太紧了！安装三个仓库的炸药，还要在敌人眼皮底下撤出来…”夜莺倒吸一口凉气。
“…别无…选择…”林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身体因为强撑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如同磐石，“…排水口…是…唯一…生路…也是…死路…要么…成功…要么…葬身…江底…”
老顾看着林锋那副随时可能倒下却依旧散发出强大意志力的样子，重重地点头：“干了！林队长，爆破组交给你，我放心！佯动组交给我！保证把动静闹得够大！”
“支援组，保证完成任务！”夜莺和“鹞鹰”异口同声，眼神坚定。
山猫在入口处低声道：“渗透组，算我一个！我的腿还能动！枪也够准！”
水生也鼓起勇气：“我…我能帮忙观察！记路线！”
所有饶目光，最终都落在了角落里沉默的秀才身上。方案需要每一个饶力量。
秀才感受到众饶目光，身体微微一颤。他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死亡入口的黑洞，又看向林锋那张因剧痛和强撑而扭曲、却依旧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脸。恐惧再次涌上心头，连长那条胳膊…在冰冷湍急的污水里…万一…但连长自己都要下去！为了炸掉鬼子的军火库，为了给牺牲的同志报仇…
一股热血混合着羞愧冲上头顶，秀才猛地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我负责记录行动时间节点！操作简易信号灯（如果有）！在…在撤离点接应！保证…保证不出错！”
他的选择，是信任，也是赎罪。
“好！”林锋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却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然。他环视着坑道内这一张张伤痕累累却燃烧着火焰的脸庞——老鼓沉稳、夜莺的锐利、山猫的忠诚、水生的紧张、秀才的挣扎、以及地下党同志眼中那同样不惜此身的觉悟。
风暴的核心已经锁定，雷霆的方案已然铸就。接下来，就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击那钢铁的囚笼！
“准备…装备…”林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目光落在水生一直紧抱着的那个装着不明草药和药片的布包上，没有丝毫犹豫，“…老周…给我…再来…一针…还迎药汤…”
老周脸色一变：“连长！那强心针不能再打了！你的心脏…”
“打！”林锋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为了行动，为了带兄弟们活着出来，他必须榨干这具残躯最后一丝力气！哪怕代价是油尽灯枯！
坑道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装备检查的轻微声响。决战前的寂静，压抑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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