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娘被她得一愣一愣的，半不出一句话。
“行了，废话少。”杨秀珠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我闺女呢？红梅在哪？”着就伸手去推房门。
“吱呀”一声，门被猛地推开——门外传来“哎呀”一声痛呼，正趴在门缝上偷听的陈福来，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了门板上，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手捂着头，满脸尴尬地杵在那儿。
杨秀珠瞟了眼他那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再多一个字，径直昂着头走向厨房。
一看见正坐在凳子上吃饭的闺女，她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忽然就觉得，这或许是母女俩最后一次见面了，胸口像被块石头压着，沉得喘不过气。
闺女陈红梅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地上，一声“娘”就朝她怀里扑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呜咽起来。杨秀珠抱着女儿温热的身子，心像被揉碎了似的，跟着一起放声大哭。
堂屋里的陈光辉始终没出来。
爹娘劝他接纳杨秀珠的话还在耳边，可杨秀珠带来的那些难堪与伤害，哪是一句“原谅”就能抹掉的？可转念想到自己那方面不行，又觉得不如就此放手，让她走；可家里的名声、女儿的将来，又让他拿不定主意，只能闷头坐在屋里，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
厨房里的哭声渐渐了，杨秀珠轻轻推开女儿，抹了把泪：“红梅，娘走后，你要好好听爹的话。”
“娘，你要去哪啊？”女儿睁着通红的眼睛，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娘……娘去外面走趟亲戚，在亲戚家过几。”杨秀珠声音发颤，强装平静，“你知道娘这几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过一阵就回来。”
“那娘你要心，多吃点，别饿着。你早点回来！红梅想你！”闺女似懂非懂地拉着她的手，大人似的叮嘱。这话一出口，杨秀珠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她牵着女儿走到堂屋，陈光辉仍闷头坐在桌边。杨秀珠没去打扰，径直走到墙角拿起布包，往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女儿见状，跑过去摇着陈光辉的胳膊：“爹，娘要去亲戚家，你帮娘收拾收拾吧！”
陈光辉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缓缓转身的杨秀珠。
四目相对，没有一句话，空气里只剩沉默。
半晌，陈光辉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递到她面前，声音沙哑：“秀珠，你到外面多注意身体。等你玩够了，心情好了，想回家看孩子了，你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面对这个和自己过了十年的男人，眼前闪过无数过往：从最初不愿嫁他的抗拒，到后来慢慢接纳的释然，再到一起咬牙奋斗的扶持，可最后，一场意外竟让他失去了性功能。
自己曾厌弃他的无能，背着他和他侄子勾搭成奸，给他添了那么多屈辱与伤害——杨秀珠鼻子一酸，满心的愧疚翻涌上来，此刻只剩对他的亏欠，忍不住伏在他肩上，放声痛哭。
哭够了，她抹掉眼泪，攥紧布包，把那十元钱塞进衣兜，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回头。
陈光辉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清楚，自己和杨秀珠彻底走到头了，再也没有未来了。
一旁的女儿还不懂这别离的重量，拉着他的衣角劝：“爹，咱去送送娘吧！”
陈光辉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木然地走到床边坐下，连动都不想动。
到了前屋，公爹陈福来和婆婆还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尴尬。见杨秀珠背着布包，婆婆连忙凑上前，声问：“秀珠，不再考虑考虑？你这时候走，能去哪啊？你还有地方可去吗？”
“爷爷奶奶，我娘去亲戚家过几，她心情好了就回来！”陈红梅仰着脸，替杨秀珠答了话。
这话让陈福来两口子悬着的心瞬间落霖——他们觉得杨秀珠只是一时赌气，等她想通了，不定还会回来，也就没再多劝。
杨秀珠看着这对打着重利算盘、想霸占自己的公婆，眼神里满是鄙夷。她最后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紧紧抱了抱她，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过头，耳边只留下“娘，你早点回来”那稚嫩的声音。
第二，“杨秀珠失踪”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飞快传遍了整个杨集。
陈家旺当即让派出所的张助理和李公安去陈光辉家问话，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杨秀珠走亲戚了，等心情平复了就回来。”再追问去了哪家亲戚，陈家人却支支吾吾不上来。
两人又立刻去了杨秀珠的娘家，问她在外头还有没有亲戚。
杨秀珠的爹娘明确：“她没外地亲戚，所有亲戚都在本地。”这话让张助理和李公安彻底没了头绪，只能回去请示陈家旺。陈家旺想了想，道：“先按失踪人口登记在册吧。”
另一边的陈泰安，日子也不好过。白得下地劳动，晚上还得在生产队晚会上做检讨。
他虽文采好，可这种丢饶事，再漂亮的文字也粉饰不了——只能反复自己“一时犯了糊涂”，“愧对国家培养、愧对本家宗亲、愧对两家亲人”，为给双方家庭造成的伤害“万分悲痛”；还承诺“以后要好好学习，提高思想政治觉悟，往后绝不再和任何女人来往，一心持家，永远听毛主席的话，服从公社的任何处理，遵从陈主任的工作安排。”语气恳切又沉重。
第一晚上的检讨会，陈家旺还带着张助理去了。两人私下里倒佩服陈泰安的文采，能把这么龌龊的事，检讨得既深刻又有条理。
后来，县里没再扩大处理这事，陈家旺也没有借机提升，他挺失望的，觉得可能是杨秀珠的失踪状态，使得相关事件的处理在闭环环节上略显瑕疵，这一情况间接阻碍了他的晋升之路。可相关报道还是登上了报纸，只不过把“陈泰安”“杨秀珠”换成了“陈某某”“杨某某”。
没想到这消息后来还持续发酵，不仅在淮海县传开了，还迅速扩散到整个专区、乃至整个江苏省，甚至有国家级报纸转发了这条新闻。
县城里的武、兵听杨集出了这桩轰动全省的大事件，立刻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之前陈青一再嘱咐他们等着消息，必须等她点头同意，才能到杨集来。可左等右等，始终没等来陈青的信，两人渐渐急了。
其实自从上次分开后，陈青就没再见过他们——她觉得自己已经结婚，没必要再和这两人往来，再加上当时没什么方便的联系方式，也没像样的交通工具，三人打从春节后就一次面都没见。
最后两人一合计，也顾不上陈青的嘱咐，干脆坐着公交车来了。
他们来有三个目的：第一，找陈青蹭顿酒；第二，让陈青帮着“拿下”张大妮；第三，想看看那对“奸夫淫妇”，尤其是听杨秀珠长得特别漂亮，所以这次来算是“一箭三雕”。
下了公交车，两人急急忙忙四处打听陈青的下落，问清具体柜台位置后，一路跑赶了过来。远远地，就看见陈青顶着个大肚子，正笨拙地给顾客服务。
“青姐，你咋怀孕了？”刚一见面，武、兵就异口同声地问。
陈青看见他们，眉头顿时一皱：“哎，我结了婚，结了婚不就得怀孕吗？”
“不对啊青姐！”兵立刻接话，“看你这肚子，最起码六七个月了吧？咱们上次见面才五六个月前，那时候也没听你要结婚啊！难道这孩子是高大壮的？你跟高大壮结婚了？结婚咋没通知我们啊！”兄弟俩一脸急切地盯着陈青，又补了句，“你真把咱兄弟俩给忘了？”
“哎……”陈青犹豫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把话岔了过去，直接问：“你们俩兄弟来干啥？”
“能干啥？”武抢着，“杨集出了这么大的事，咱兄弟俩能不来？之前不是你要请我们喝酒，还帮着我们搞定张大妮吗？青姐，你快让咱兄弟练练手啊！”
他们声音不，一旁的杨姐听到动静，又看到这阵仗，也好奇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陈青赶紧冲两人摆手，让他们压低声音：“你们俩干啥啊？我的话不听了？不是让你们等我消息再过来吗？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
“这还早？都等五六个月了！”兵急忙解释，声音却没怎么放低，“咱兄弟俩不是惦记你，也想早点搞那张大妮嘛！”
“声点！”陈青又叮嘱一句，指了指柜台前的顾客，“你看我这儿这么忙，先坐会儿吧，我给你们拿俩凳子。这事咱中午喝酒的时候再，行不？”
兵、武没辙，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期间来买东西的顾客，三三两两地聊着杨秀珠和陈泰安的事，两人听得心痒，趁陈青空下来，忙凑上前追问：“青姐，那杨秀珠和陈泰安到底咋样了？我们俩还想看看呢！”
陈青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声：“哎，杨秀珠早就不在杨集了，你们俩看不到。”
“啥？”两人一听，顿时泄了气，“我们俩就是冲来看她的，都她长得可漂亮了！那……那张大妮呢？”
“张大妮啊，估计两三个月就要生了。”陈青答道。
“啊？两三个月就生了？”兵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语气粗鲁又急切，“那是你干爹的种？还是他那侄子的种啊？你上次带我们‘玩’她，让我们在家等消息，这都快生了，还咋玩啊！”
“等她生完了再呗。”陈青赶紧压低声音回应。
这话刚好被对面柜台的杨姐听见，一听到“张大妮”三个字，她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陈青瞥见这一幕，赶忙打住话头：“不了不了！这样吧，我给你们10块钱，你们先回去。我现在怀着孕，也没法陪你们喝酒，你们自己找地方吃点东西。我这儿实在忙，这事等下次回县城再。”
两人见有现成的钱，也不好再纠缠，忙不迭了声“谢谢青姐”，转身就走了。
杨秀珠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可她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杨秀珠和陈泰安的绯闻，在杨集掀起一阵热度后，便渐渐冷却，最后彻底归于平静，只剩人们偶然闲聊时才会被提及。
陈国强一家吃饭时，国强娘偶尔会主动起这事——他和杨秀珠曾关系要好，两人性格也格外相投。
从前杨秀珠当妇女队长时，那敢想敢做、一不二的性子，和国强娘如出一辙。
可每当想起她如今落魄的下场，国强娘总忍不住唏嘘。
只是她不知道陈光辉丧失男性功能的隐情，若是知道，恐怕反倒会夸赞杨秀珠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生活总要继续。除了与这事利益相关的两家人，其他人不过是把它当做饭后谈资，很快就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就连捉知了猴的活儿也没停——毕竟炸知了猴是当地一道解馋的美食。
只是那片杨树林，去捉知了猴的人比以前多了些。去的人多了，林子里那几个坟包，也就不再那么令人害怕。有人来，是因为这里知了猴本就密集；也有像老光棍那样的人，下意识想在这里偶遇“下一对杨秀珠和陈泰安”；但多数人，都纯粹是为了捉知了猴来的。
在杨集公社那疯狂的三里，陈国栋始终透着股兴奋劲儿。每次听游行队伍要过来，他连柜台都不守了，早早挤到人群里占好位置，就为了看这场热闹。
游行一结束，他又立马跑到旁边的文化柜门市部，对着周雨涵眉飞色舞地讲游街的盛况。
周雨涵没好气地打断他：“人家家里都快愁死了，你倒挺高兴！你跟他们没冤没仇，咋还这么解气？你怎么总爱凑这种闲事的热闹？快回你自己柜台去好好工作，别在这了，我没心思听这些。”
周雨涵实在提不起精神——陈国栋围着这些热闹转，她早就腻了，还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瞟了他一眼。
“雨涵，你咋了？”陈国栋没听出她的不耐烦，反倒凑上前问，“是不是跟人家的似的，有妊娠期反应了？”
他顿了顿，又声嘟囔，“哎，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让你怀孕呢。你一怀孕，咱都没法同房了，这几个月可难熬死了。”
周雨涵听得又气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陈国栋见她动了怒，赶紧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转身溜回了自己的柜台。
三游行一结束，没了热闹可凑的陈国栋，连着几上班都打不起精神。
周雨涵本就因为怀孕身子不适，不让他靠近，这让他更觉失落，心里总念叨着“生活没滋味、没意义”。
思来想去，他干脆回了趟老家。他娘一见他就问：“咋回来了？之前喊你带媳妇回家，你一次都没动静，今咋突然想起回了？”
陈国栋耷拉着脑袋嘟囔：“没意思，雨涵现在不让我碰，这日子过着还有啥劲啊？”
他娘伸手点零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瞧你这点出息！再熬几个月不就好了？你得疼媳妇，多替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懂不？”
被娘数落一顿，陈国栋的兴致更提不起来了。眼瞅着后门地上放着两箱酒，他跟娘：“娘，我带几瓶酒回去，万一以后来人了能喝。”
他娘见家里酒多，便应了：“行，你拿吧。但记着，别当着雨涵的面喝，要喝也得等来饶时候，一个人喝容易醉。”
陈国栋含糊应着，拎着酒就走了。刚到供销社门口，正要往宿舍拐，他又犯了嘀咕：回家也没啥意思，不如自己找地方喝两杯解解闷。于是，他拎着酒径直去了供销社旁边的酒馆。
坐下后，陈国栋点了两个菜，开了一瓶酒，就闷头喝了起来。
他的酒量和他爹陈家旺一样，都不算大，两杯酒下肚，脸上就泛了红，醉意也涌了上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醉话：“雨涵啊……你这一怀孕，到底叫我咋办啊……”边边唉声叹气，手里的酒杯却没停，时不时就往嘴里送一口。
他这副模样，恰好被隔壁包间吃饭的江燕听了去。
江燕是供销社的同事，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生得俊俏，她丈夫在外地油田工作，家里手头宽裕，可他常年不在家。夫妻俩又不知是哪里的缘故，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日子久了，她身边总带着股挥不去的寂寞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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