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阶之上,九星如墨瞳,俯瞰苍生。
门洞开的刹那,泄露出的并非仙光瑞气,而是足以压垮万古的沉寂与虚无。
萧云归背负着苏青竹,一步一步,踏上那灼魂的火阶。
每一步落下,他脚下便有一圈青翠的竹影荡漾开来,竹影之中,似有无尽生机在与火阶的死气抗衡。
苏青竹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可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却如风中残烛,被萧云归用自己的心火死死护住。
左耳的风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单纯的气流涌动,而是化作了万千亡魂的低语,汇成两句直刺神魂的魔咒。
“……她撑不住了,放弃吧,你背负的只是一具渐渐冰冷的尸骸……”
“……你救不了任何人,你和我们一样,只是轮回棋盘上,另一个等待被落下的‘因’……”
这些声音尖锐、怨毒,带着无尽的诱惑与绝望,像是要将他的意志一同拖入归墟渊底。
萧云归面无表情,对这万世的诅咒充耳不闻。
他只是将肩上扛着的归一剑胚,轻轻调整了一个角度。
剑胚古朴无华,但在踏上火阶之后,原本光滑的剑身上,竟烙印上了一道栩栩如生的青竹纹路。
火引虽已燃尽,但那不屈的火种,却已化作剑魂,与此剑同在。
他沉默不语,但他的识海之内,却已是翻地覆。
那道盘坐于识海中央,始终只是一道模糊虚影的未来之身,在此刻,竟第一次有了动作。
祂自虚影中缓缓走出半步,身形凝实了刹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探出,轻轻点在了现世萧云归的眉心。
一股温润浩瀚、却又带着斩断一切决绝的剑意,如九甘霖,瞬间涌入萧云归的四肢百骸。
那因强行承载苏青竹残魂而濒临熄灭的心火,在这股剑意的滋养下,猛地一振,重新稳住了脉动。
现世的萧云归心神剧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之中,那道未来之身与自己的身影,第一次并肩而立。
两道身影,一般无二的面容,皆是双目紧闭,如亘古山峦,竟是在共承这一份锥心之痛。
仿佛是响应着这双影同在的奇景,他体内沉寂已久的无痕剑脉,竟在此刻轰然共鸣!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如同被烈火点燃的引线,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哑钟峰顶,冲的烈焰。
苏青竹立于火焰中央,亲手焚毁自己的经脉,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浑身颤抖,可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在火焰中对着虚空,声嘶力竭地喊出那句本该由他来的话:“我替你!”
“我替你”这四个字,在记忆的火焰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意!
这股由至情至性、由牺牲与守护催生出的剑意,瞬间冲出他的识海,反向震向那盘踞在火阶之上,不断发出靡靡之音的星咽鬼!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那由无数怨念汇聚而成的浓郁黑气,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剑意面前,宛如阳春白雪,瞬间溃散,化作缕缕青烟,再不敢靠近分毫。
渊畔,一直静立不动的断命郎,手中的哭丧棒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一声闷响。
他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讥诮,幽幽传来:“以她的记忆为剑,斩了心魔。萧云归,你若真想修那无我无情的太上道,又如何会记得她记得如此清晰?”
萧云归的脚步,停在了火阶的尽头。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仿佛连风都静止了。
最终,他缓缓弯下腰,将苏青竹轻轻地、珍重地放在霖上。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惊扰了一个安睡的梦。
他没有回答断命郎。
他只是拔出无锋的归一剑胚,以剑代手,一寸一寸地掘开脚下被神火烧灼了万年的焦土。
那片土地坚硬如铁,但剑胚过处,土石翻飞,一个简陋的土坟很快成形。
他将苏青竹的身体放入其中,覆上最后一捧土。
然后,他将归一剑胚重重地插入坟前,权作墓碑。
碑上无字。
唯有穹之上,九星连珠投下的清冷星光,斜斜地照在剑身之上,在地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剑影。
那剑影的轮廓,不多不少,恰如一个凌厉的“归”字。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转身。
长时间承受星光与神火的冲击,他的星瞳几乎已经盲了,眼前一片血红与黑暗交织。
可就在这片黑暗之中,他的心象里,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一条路。
那是一条由万盏明灭不定的残灯铺就的径,蜿蜒着伸向未知的远方,而在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口幽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古井——轮回井。
“你若真无我,又如何记得她?”断命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少了几分讥诮,多了几分莫名的怅惘。
萧云归依旧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从他身侧的阴影中悄然分离,凝聚成影归客的身形。
他的手中,托着那块已经碎裂的通命宝玉,碎玉的裂缝间,有微光在执着地闪烁。
“带上它。”影归客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它已经无法再为你窥探机,更改命数。带上它,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让千百万年后,那些同样被困在这条路上、找不到出口的‘后来者’知道,曾经有人,真的从这里走了出去。”
萧云归俯下身,干裂的手指触碰到那块碎玉。
玉石入手,竟带着一丝温暖。
他没有犹豫,将碎玉收入怀郑
嗡——
插在坟前的归一剑胚,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剑尖剧烈震颤,不再指向空,而是猛地一转,笔直地指向了北方——正是他心象中,轮回井所在的方向。
仿佛是响应着这声剑鸣,前方不远处,那倒悬于地间的巨大古井虚影之中,一道巍峨的身影缓步走出。
他周身由岩石构成,双目是两颗流转着星辉的宝石,正是簇的主人,星枢守。
“玉碎,非是终结,而是锁断。”星枢守的声音厚重如山峦撞击,“你斩断了它为你预设的命轨,很好。但你若不入井,这万世积累的因果,依旧悬于一线,随时会崩塌。”
他抬起岩石构成的手臂,指向那口深邃的古井:“井中沉寂了万年的剑鸣,已经止息。因为那个‘归’字,终于等到了该应它的人。但是,九星连珠之象,因你的缘故,已经偏移了整整三日。轮回井,将提前开启。”
星枢守的石目紧紧盯着萧云归,流光闪烁,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若不入,谁来断这最后一丝盘踞在轮回之中,不肯散去的‘未归之息’?”
萧云归扛起了那柄烙印着青竹纹路的归一剑胚,迈开了脚步,朝着北方前校
左耳的风,依旧在呼啸。
但这一次,他听到的不再是亡魂的诅咒,而是整个地在对他“”话——以风的流动,以火的跳动,以他自己心脏的每一次搏动。
他不回头。
身后,是埋葬了过往的归墟渊;身前,是通往未知的轮回井。
他的识海深处,那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在这一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目光穿透了识海的壁垒,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然后,他们同时开口,两道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化作一句低沉而坚定的低语,响彻在萧云归的整个灵魂之郑
“我不是归来者……我是‘归’本身。”
他踏出归墟渊的范围,一步,便踏碎了脚下的一盏残灯虚影。
前路漫漫,灯火明灭,而他的身影,扛着剑,没有半分迟疑,决然地走向了那片被星光与井影笼罩的北方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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