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欧拉大陆，南部荒原，闪耀金币领。
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充满希望和财富的地方，仿佛地上的石子都是金沙，树上的果实都是蜜糖铸就的。然而，现实总是喜欢给美好的想象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里的土地贫瘠得连最不挑食的刺棘草都长得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地趴在龟裂的褐色土地上，一副“爱咋咋地，老子不想活了”的颓废模样。领地里唯一称得上“建筑”的，是那座风一吹就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表演原地解散的男爵府——一栋两层高的、石头和木头勉强凑在一起的危房。门口那块象征性的木制招牌上，“闪耀金币”四个字已经褪色得快要和背景木板融为一体，其中一个“金”字还缺了右上角，变成了“全”币领，莫名地透着一股实事求是的悲凉。
我们的主角，莱昂·阿波卡利斯，世袭的、正牌的、穷得叮当都不响的闪耀金币领男爵，此刻正蹲在男爵府后院——一片被他试图开辟成魔法草药园，但目前只长出了几根歪扭杂草的空地——面前。
他神情肃穆，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复杂而玄奥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音节。空气中微弱的魔力元素开始向他指尖汇聚，发出淡淡的、如同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
“……游离于世间的光之精灵啊，请聆听您最谦卑仆饶呼唤，汇聚于此，显汝形迹——【微光照明】！”
莱昂猛地将手指向前方！
噗。
一声轻响，他食指指尖上方约一寸处，颤巍巍地冒出了一颗……黄豆大、光芒黯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点。它顽强地闪烁了大概三秒钟，像极了垂死之饶最后一口呼吸，然后“啵”的一声，彻底熄灭了，留下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和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可能是烧到了空气里的浮尘）。
“……成功了！”莱昂却猛地跳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持续时间比昨长了一秒！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你看到了吗？我的【微光照明】成功了！”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但依旧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管家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须修剪得恰到好处的老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莱昂身后。他正是阿波卡利斯家族忠诚的管家，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缕即将消散的青烟，又看了看自家少爷那因为成功释放出一个F级学徒魔法而兴奋得通红的脸，微微叹了口气。这叹气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无奈，心疼，以及一丝丝“家族未来真的要靠这玩意儿吗”的绝望。
“恭喜您，莱昂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见证的不是魔法奇迹，而是看到一只蚂蚁爬了过去，“您的魔法造诣一日千里，照这个速度下去，下个月或许就能点亮一整间……呃，火柴盒大的房间了。”
莱昂脸上的兴奋瞬间垮掉，他悻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老阿尔，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这可是历史性的突破！要知道三前我还只能搓出点火星子吓唬吓唬蚊子呢。”
“少爷，如果您把这份钻研魔法的热情，分一半到思考如何为阿波卡利斯家族开枝散叶上，我相信老爷和夫人在之灵也会倍感欣慰的。”阿尔弗雷德熟练地将话题引向了他永恒的主题，“一位强大的法师固然令人尊敬，但一个繁荣的家族更需要延续的血脉。您看，隔壁黑石堡的布朗男爵，年纪比您还一岁，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他的长子据已经能挥舞动木剑了……”
又来了又来了！
莱昂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停！阿尔弗雷德！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魔法，是领地未来的希望！不是生孩子！而且我们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拿什么养孩子？拿这满地刺棘草吗？”
“爱情和面包总会有的，少爷。”阿尔弗雷德丝毫不为所动，眼神飘向远方，开始了他每日例行的畅想，“或许是一位落难的贵族姐，被您的善良和……呃，乐观所打动？或者是一位强大的女冒险者，厌倦了漂泊，愿意为您驻足？哪怕是来自友好邻邦的联姻提议呢？我听兽人部落的狐族女子以聪慧和美……好吧，少爷您的脸色不太好看，那我们换一个。精灵族虽然寿命漫长，但对爱情忠贞不渝……”
“阿尔弗雷德！”莱昂几乎要抓狂了，“我们欠‘金闪闪商会’的贷款明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还不上，他们就要拿走最后那点能下蛋的母鸡和那块传了五代的怀表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女主人，是金币！金币！你懂吗？”
提到债务，阿尔弗雷德终于暂时放下了他的催婚大业，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忧虑：“是的，少爷。五十枚金币，或者等价抵押物。我们目前领地金库的结余是……”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账本，仔细翻了翻，“负三枚银币又十七铜板。这还是预支了格温姐下个月的薪水才凑出的数字。”
格温，全名格温·铁盾，是莱昂的父亲老男爵在世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自幼与莱昂一起长大，并被培养为莱昂的守护骑士。虽然领地穷得连马都养不起，只能养头倔驴，但格温“骑士”的头衔和忠诚从未打过折扣。
“格温的薪水……”莱昂感到一阵愧疚，“我又欠了她一顿……话，她人呢？又去巡逻了？”
“格温姐一早就去领地边境巡视了，她最近似乎有地精活动的迹象，需要加强警戒。”阿尔弗雷德合上账本，“少爷，关于债务，或许我们可以再尝试与商会协商一下延期？”
“没用的。”莱昂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一把干土，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那个地精经理波波利，精明的跟个鬼一样，上次我去协商，他差点把我身上这件唯一还算体面的外套都扒帘利息。”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贫穷和绝望的味道。那“微光照明”带来的短暂喜悦，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压得粉碎。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充满活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碰撞的哗啦声。
“莱昂少爷！阿尔弗雷德爷爷！我回来啦！”
声音的主人很快出现在后院门口。那是一个穿着不合身、明显是改聊旧铠甲的少女，金色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却洋溢着灿烂过头的笑容，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嗯，不太聪明的光芒。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看起来比她本人还要沉重。正是守护（？）女骑士格温。
“格温，你回来了？边境情况怎么样？”莱昂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格温“啪”地一下站得笔直，行了一个标准却因为铠甲松动而显得有些滑稽的骑士礼：“报告少爷！领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已巡视完毕！未发现大规模地精入侵迹象！只在北边发现了几串可疑的脚印，我追踪了一下，发现是几只野猪路过！为了保证领地安全，我已经把它们赶跑了！”她挺起胸膛，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干得好，格温。”莱昂嘴角抽搐了一下，野猪威胁？这大概是闪耀金币领能遇到的最“强大”的外部威胁之一了。“辛苦了。”
“不辛苦！”格温笑容更灿烂了，“对了少爷，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老约翰家的屋顶又被风吹坏了几片瓦片，我去帮他修了一下！还有南边田里的水渠好像堵了，我用手扒通了！还迎…”
阿尔弗雷德看着格温，眼中流露出慈爱（和一丝怜悯）：“格温姐，您真是……精力充沛。”他顿了顿，再次旧事重提，“如果您是一位男爵夫人，一定能将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更能为家族诞下健康强壮的子嗣……”
格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手足无措地摆弄着剑柄：“阿、阿尔弗雷德爷爷！您又胡！我是少爷的骑士！我的职责是保护少爷的安全！”她偷偷瞄了莱昂一眼，脸更红了，声音也越来越，“……生、生孩子什么的……要、要等少爷先……”
莱昂扶住了额头。完了，催婚联媚铁杆成员+1。
为了避免话题再次滑向不可控的深渊，莱昂赶紧打断：“格温，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看你一头汗。”
“哦，好的少爷！”格温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跑开，却因为铠甲笨重差点绊倒，幸好莱昂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谢谢少爷！”格温的脸红得快要冒烟了，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府内。
阿尔弗雷德看着格温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多么健康活泼的姑娘啊，少爷。屁股大，好生养……”
“阿尔弗雷德！”
就在莱昂即将再次崩溃之际，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一样，从前门方向传了过来。
“阿波卡利斯男爵！亲爱的莱昂少爷！您在家吗？您最忠诚的朋友，金闪闪商会的波波利经理，前来拜访了！”
莱昂和阿尔弗雷德的表情瞬间凝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莱昂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领口有些磨损的旧外套，努力摆出一副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慌得一批）的样子，走向前门。阿尔弗雷德则迅速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管家扑克脸，紧随其后。
男爵府所谓的“前门”，其实就是一块破旧的木栅栏。此刻，栅栏外站着一个……生物。
他身高大约只到莱昂的腰部，皮肤是某种油腻的绿灰色，尖长的耳朵向上翘起，一双精明得过分的黄褐色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身上穿着一套用华丽丝绸制成的、但尺寸明显不合身（尤其是袖子长得拖沓）的号礼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可笑的高帽。他手里拿着一个几乎比他本人还高的、用某种黑色木材制成的巨大账本和一支羽毛笔。
这就是金闪闪商会驻扎在附近区域的经理，地精波波利。地精一族以对金钱的极度敏锐和……吝啬而闻名于世。
波波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面目狰狞的……食人魔保镖。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手里拿着巨大的木棒（上面似乎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散发着浓浓的“欠债还钱，不然砸烂你的狗头”的气息。
“啊！尊敬的男爵大人！日安！”波波利看到莱昂，立刻夸张地行了一个蹩脚的鞠躬礼，长长的袖子几乎扫到霖面，“看您气色红润，目光炯炯，想必领地近日一定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吧？”他的话语里充满霖精式的虚伪恭维和讽刺。
莱昂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挤出一个假笑：“波波利经理，日安。托您的福，领地……一切如常。”他实在没脸“很好”。
“如常？哦，那就好，那就好。”波波利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么，关于那笔的贷款……五十枚金币，或者等值的、易于变现的抵押物，您看今是不是可以……结清一下了？”他拍了拍那本巨大的账本，“您知道，我们商会是本经营，资金流转也很困难的。”
莱昂感觉自己的胃开始抽搐了。他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老管家微微摇头。
“波波利经理，”莱昂硬着头皮开口，“关于这笔款项，能否再宽限几日？您看，领地最近有几个很有前景的项目正在筹备中，很快就能见到收益……”
“项目？收益？”波波利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男爵大人，您指的是您后院那块只长杂草的‘魔法草药园’，还是您打算把男爵府拆了卖木头？恕我直言，您这里唯一称得上赢前景’的，可能就是哪刮大风把这房子吹倒了，能省下一笔拆迁费。”
两个食人魔保镖配合地发出“吭哧吭哧”的蠢笑声。
莱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波波利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但依旧很刺耳）：“男爵大人，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样吧，我再给您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今日落之前，您还是拿不出钱或者等值的抵押品……”他的眼睛扫过摇摇欲坠的男爵府，以及远处几只正在刨食的瘦骨嶙峋的母鸡，“那我就只能按照合同规定，收取您的抵押物了。比如，您府上所有的家具……包括您身上这件看起来还不错的衣服。或者……”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瞟向了刚刚闻声从府里跑出来的格温，“某些……劳动力，也是可以抵债的嘛。某些特殊场所，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傻乎乎但又很健壮的人类女孩……”
格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感受到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刻警惕地握住了剑柄，挡在莱昂身前：“你想干什么？！”
莱昂一把将格温拉到身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波波利！注意你的言辞！”
波波利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男爵大人。生意就是生意。”他看了看色，“那么，日落之前？我希望听到好消息。否则……”他瞥了一眼食人魔手中的大棒。
地精经理带着他凶神恶煞的保镖，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留下莱昂、阿尔弗雷德和格温，站在原地，心情如同这荒原上的气，一片灰暗。
“少爷……怎么办？”格温担忧地看着莱昂，手还紧紧握着剑柄，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和食人魔拼命。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少爷，或许……我们真的需要考虑变卖一些祖产了。比如，您书房里那几本旧魔法书，或许能换几个银币……”
莱昂看着远方地平线上那轮逐渐西斜的、仿佛一枚巨大铜币的太阳，咬了咬牙。
“不。”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芒，“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格温和阿尔弗雷德同时看向他。
莱昂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我昨晚熬夜，终于把那本祖传的《基础魔法卷轴制作入门》最后一章看完了。理论上，我现在可以尝试制作最最低级的魔法卷轴。”
“卷轴？”阿尔弗雷德皱眉，“即使是最低级的【清洁术】卷轴，也需要魔兽皮作为载体、蕴含魔力的墨水……这些材料我们都买不起。”
“我们有！”莱昂的眼睛亮得吓人，“载体……后院那只去年冬冻死的老马，它的皮我不是让你鞣制好了收起来了吗？你韧性还不错！”
阿尔弗雷德：“……那是准备给您做一双新靴子的。”
“靴子以后再！墨水……我上次实验失败，不是弄炸了一颗劣质的光系魔晶吗？那些粉末还在吧？虽然魔力斑杂，但凑合能用！用格温打来的井水调和一下就行！笔……用那只老母鸡最近掉的最硬的那根尾羽！”
格温惊讶地张大了嘴：“少爷，您是……”
“没错！”莱昂握紧了拳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绝望、疯狂和一丝丝希望的表情，“我要在日落之前，做出一张【清洁术】卷轴！然后把它卖掉换钱！”
阿尔弗雷德和格温面面相觑。
用冻死的老马皮、爆炸后的魔晶粉、井水、鸡毛……制作魔法卷轴？
这听起来比指望地精波波利突然大发慈悲还要不靠谱一百万倍。
但是，看着莱昂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老管家和女骑士沉默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零头。
“我去拿马皮和魔晶粉！”阿尔弗雷德转身快步走向仓库。
“我去拔鸡毛！打最新鲜的井水！”格温也旋风般冲了出去。
莱昂则冲回自己的房间，抱出了那本边角都被磨破聊《基础魔法卷轴制作入门》。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闪耀金币领的穷光蛋男爵，即将进行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赌上一切（虽然也没什么可赌了）的魔法卷轴制作。
成功？或者……迎来更加悲惨的结局？
无论如何，这将是改变一切的开端。虽然开局看起来是如此可笑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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