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轮上的深海之蓝
海洋公园今晚没有游客。
旋转木马的彩灯暗着，过山车的轨道在月光下勾勒出沉默的弧线，往日里充斥着孩童尖叫与情侣欢笑的空气，此刻被一种近乎诡异的静谧所取代。只有远处维多利亚港传来的轮船汽笛声，像被拉长的叹息，混着海浪拍打黄竹坑海岸的规律潮声，在空荡的园区里缓慢流淌。
那座高达百米的“环回水世界”摩轮，像一头被驯服的钢铁巨兽，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缓缓转动。座舱的灯光灭了大半，只有其中一个轿厢亮着暖黄的光，像悬在夜空中的一颗孤星，只为两个人运转。
关之琳坐在轿厢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窗外，脚下的公园正一点点缩——精心修剪的灌木变成了深绿色的绒毯，熄灭的路灯成了散落的银钉，连平日觉得惊险的跳楼机，此刻也只是矮矮的剪影。整个香港的灯火随着轿厢升高，在她脚下次第铺开：中环的摩大楼如水晶砌成的森林，九龙半岛的万家灯火像打翻的金粉，连维多利亚港的海面都浮着一层碎钻般的光，全都倒映在她那双被誉为“香江第一美”的眼眸里，漾出细碎的涟漪。
可她没看风景。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对面那个男人身上。陈峰只是安静地坐着，穿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袖口随意地卷到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这身比任何西装革履都显得松弛的打扮，却比他在峰锐资本发布指令时，更让她心跳失序。他没有看窗外的繁华，那片足以让任何男人升起征服欲的夜景，在他眼里仿佛只是模糊的背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专注得像在解读一份精密的财报，却又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交易大厅见过的温度。
轿厢升到三十米时，关之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平日谈判时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而是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干净得让她想起时候外婆家的晒谷场，阳光晒过的稻草，有着让人安心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下午试礼服时，造型师“陈生特意交代要配蓝宝石”，当时她只当是随口一提，此刻却觉得那话语里藏着细密的心思。
“上个月拍《龙兄虎弟》时，片场的吊威亚太旧，钢丝断了一次。”她忽然开口，声音被轿厢轻微的晃动带得有些飘忽，“从三米高摔下来，幸好下面有道具堆着。”
陈峰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难道要让峰锐资本收购整个邵氏片场吗？”她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像月牙，“再，也没受伤。”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目光里的情绪深了些。关之琳忽然觉得脸颊发烫，慌忙转头去看窗外。轿厢已经升到五十米，港珠澳大桥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条银色的绸带系在海面上。她想起第一次在金像奖后台见到他时，他穿着黑色西装，被一群人围着，却隔着人群朝她举了举杯，眼神平静得像深潭。那时她从没想过，这个在金融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会在某个深夜带她坐摩轮，看一场只有两个饶夜景。
轿厢升到八十米时，机械运转的声音变得极轻，仿佛被夜色过滤过。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吹动了她耳后的碎发。陈峰忽然伸出手，替她将那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擦过耳廓，像电流窜过，关之琳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放轻了。
“下个月去巴黎拍广告，我让张敏给你订了私人飞机。”他的声音很低，混着风声，却异常清晰，“那边的团队我打过招呼，不用迁就他们的时间。”
她想“不用这么麻烦”，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声的“嗯”。她知道他的脾气，决定的事很少更改，就像当初力排众议让她接下那个化妆品广告，所有人都觉得是商业投机，只有他知道，那是让她敲开国际市场的钥匙。
轿厢终于升到了最高点。
在那个与月亮无限接近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停顿了。远处的汽笛声、海浪声、城市的喧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陈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盒子边缘绣着精致的缠枝纹，一看就知道出自巴黎最老牌的珠宝工坊。
“啪嗒。”
一声轻响，盒盖被打开。轿厢里那盏暖黄的灯，仿佛瞬间被吸进了盒子里——一枚鸽子蛋大的蓝宝石安静地躺在黑色鹅绒衬垫上，切割成完美的椭圆形，周围环绕着一圈细碎却璀璨的钻石，像星星簇拥着午夜的大海。那蓝色深得惊人，转动角度时会透出不同的光泽，有时像深海的幽蓝，有时像黎明前的靛青，仿佛把整个夜空都揉碎在了里面。
“生日快乐。”陈峰的声音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在这狭的空间里震动，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他将盒子递到她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蓝宝石，配你上次金像奖那件紫色礼服。”
关之琳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她记得那件礼服——意大利设计师手工缝制的深紫色丝绒长裙，领口缀着碎钻，那她穿着它走上红毯，是他在无数闪光灯前，用手臂轻轻护着她的腰，替她挡住了挤上来的记者。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颗冰凉的宝石，触感细腻得像凝固的月光，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她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连声音都软了下来：“再这么买下去，峰锐资本都要被你买破产了。”话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陈峰没有笑。他伸出手，没有碰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而是用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那温热的触感比宝石更让她心颤，像有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的钱。”他的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连声音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如果不给你买这些东西。”
他顿了顿，视线从她泛红的脸颊移到那枚蓝宝石上，又落回她的眼睛里，像在一个无比重要的秘密。
“就只是一串数字。”
轿厢开始缓缓下降，窗外的灯火重新变得模糊。关之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那些被财经杂志津津乐道的财富神话，那些让金融精英们奉为圭臬的投资传奇，或许都不及此刻他眼底的认真。她拿起那枚蓝宝石项链，借着窗外的光，将它戴在了自己颈间。冰凉的宝石贴着锁骨，却奇异地熨帖，仿佛生就该属于那里。
远处的海浪声又清晰起来，摩轮的轿厢载着两个人，载着一整个香港的灯火，缓缓驶向地面，像一艘从深海返航的船，带着满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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