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之后，光与尘沉寂了整整三日。
第三日黎明，一道青光自北方际升起。
那青色极淡，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之感，
它不像火，也不像灵气，
更像是一种——意识。
沈砚盘坐于废墟中央，
周身的灰白残息几乎消散殆尽，
唯有胸口那一丝微光，
仍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灵焰虚弱地漂浮在他身侧：“主……我们，还活着吗？”
沈砚微微睁眼，声音沙哑：“活着。”
灵焰看着四周的大地，心中却满是震骇。
地已变。
曾经断裂的山峰，如今重新连合；
枯死的草木，在灰尘中抽芽；
甚至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也带着淡淡的青意。
这是新的道在运转。
沈砚抬起手，掌心接住那从空中落下的一缕青光。
那光如丝，触之即融入肌肤，
一瞬间，他感到一股陌生的“造息”在体内流转。
那力量不属于他，却与他同源。
“这是……新的造化之息？”
灵焰怔怔看着他：“主，是你造的在‘生长’吗？”
沈砚沉默片刻，缓缓道：
“不……这，并非我造。
是地——自己造的。”
话音未落，青光忽然剧烈闪动。
整个空似乎被某种力量拽动，
云海翻滚，风声如涛，
一道巨大的轮廓在幕中缓缓显形。
那是一张脸。
淡青色，模糊无形，却带着无尽威压。
它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动的光，
但沈砚却清楚地感觉到——那光在“看”他。
灵焰颤声低呼：“主……它在盯着你！”
沈砚站起身，衣袍猎猎，抬头凝视那青之巨影。
“你是谁？”
青并不作答，
但整个地似乎都在同一时间回响出一个声音——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入灵魂的意念：
【我，是你之后。】
沈砚一愣。
“之后？”
【你毁了旧，圆道崩坏。
我由断之灰、圆之碎而生。
我名——青。】
沈砚神情平静，却心底一阵复杂的波动。
道……自生了意识？
他低声自语：“造化反噬，并非毁灭……而是重组。”
【断与圆，皆为道之极。
汝以己血为炉，重造造机，
今地自我衍生，不复为人所控。】
那意念宏大得几乎要撕裂他的灵识。
沈砚咬牙稳住气息，冷声道：
“所以你要来替旧清算？”
青的光影微微一震，
【我非旧，亦非新。
我，是造化的总和。
汝曾逆造，教地识‘缺’，
今我继承其道，要问汝一句。】
青光骤亮，
整片空化作万千光纹，
光纹聚合成文字，落于沈砚脚下的大地之上。
那一字一划，皆如雷鸣：
【造，何为？】
地震荡，风声瞬间消失。
沈砚闭上眼，
心中浮现出那些哭泣的造物、反噬的灵息、
还有他自己无数次在炉火前的孤独。
“造，是愿。”
“是让不存在之物，得以存在。”
青的声音再次降临，冷冽如冰：
【若造即愿，
汝造之物痛苦、崩裂、哭泣，
其愿何在？】
沈砚沉默。
他想起那些“未完成的生命”，
想起那一朵哭泣的花，那一声“造我何为”。
灵焰焦急地看着他：“主，别答，它在试探你！”
但沈砚只是缓缓抬头，望向那青色的空。
“造物之痛，本源于道之圆。
我教地识缺，不是为毁，而是为‘真’。”
“若不容缺，那世间万物皆被拘在一条线上，
终将失去变化。
造之本意，不是完美，
而是继续。”
青沉默了。
片刻后，意念再起：
【继续，即不息。
不息，则无归。
汝逆而造，必无安。】
沈砚冷笑：“那又如何？
若造者不敢逆，又何来地？”
青光闪动，一道惊雷劈下。
沈砚抬手，灰白之息再起，与青雷正面相撞。
轰——！
光焰炸裂，山河震荡，地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
灵焰被震得跌入土中，大叫：“主！青在动怒！”
沈砚的目光却越发清明。
“青，你问我造为何——”
他缓缓抬掌，指向穹。
“我造，不为，不为道。”
“我造，只为——心识不灭。”
青的光影骤然凝固，
那无形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人性的惊异。
沈砚的声音在寂静中缓缓散开：
“你若真为造化之总和，
那你该懂——造，从不是圆满。”
“造，是不息的缺口。”
青无言。
下一刻，幕微微颤动，一丝青光落入沈砚眉心。
光中传来一个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念：
【不息……即痛。】
沈砚喃喃：“痛，便是活着。”
风再次起。
青的轮廓在云层中缓缓消散，
唯有那一抹淡青的光，仍在穹最深处流转，
如同一只注视世间的眼睛。
沈砚收回手，
指尖仍有青光未散。
“青……我等你问的那第二个问题。”
灵焰怔住：“主，它还有第二个？”
沈砚淡淡道：
“它问‘造何为’，接下来，
它会问——‘毁何为’。”
风声止息，地寂然。
沈砚立于青光尽头，
周身的残灰被那光一点点剥离，
像是肉身被磨去，
只剩一缕最纯粹的“识”。
灵焰在旁焦急地叫着：“主！你身在裂界，快退——！”
沈砚没有动。
他知道，这不是外物的威压。
这是意的召唤。
青光化作无数线条，将他包裹、撕裂、重组。
一瞬之间，地消失，
他立于一片无色的海面。
脚下无水，上无云，
只有无数声音在低语：
“造我何为？”
“你让我们生，又为何让我们痛？”
“沈砚，我们还在等你给出结局——”
那是他曾造过的万灵之声。
山灵、木灵、人偶、镜花、石兽、冥血……
所有被他用造机重铸、又在反噬中死去的存在，
如今都在簇复苏。
沈砚缓缓睁眼。
“原来如此……这是青赐的幻界。”
他向前走，每一步都踏在声音之上。
那些声音化作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他们伸出手，眼中充满哀怨与求索。
“你让我们拥赢心’，
却不给我们方向。”
“我们哭，我们求，
你却——造即愿。”
沈砚没有辩。
他只是默默伸手，指尖划出一道灰光。
那灰光流转成线，
在空中写下两个字：“毁界”。
虚影一颤：“毁？你还要毁？”
沈砚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冷静的坚定：
“造之极，必归于毁。
毁，不是抹去，
是让停滞的意志再次流动。”
他抬头望向穹。
青在幻界之上显形，
那道巨影比前一次更凝实，
眼中透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似疑，似悲。
【汝方言‘造为愿’，今又言‘毁为流’，
此二者，岂不相悖？】
沈砚仰首，神情从容。
“造与毁，从来相随。
我造一物，为见其生；
我毁其形，为见其真。
生非终，灭非尽。”
青寂然。
地的边界微微颤动，
似有千万道音在彼此冲突。
【若毁亦为道，
那汝今毁何？】
沈砚抬起手，五指轻轻一握。
灰白的火焰在掌心点燃，
那火不是热的，而是寂静的。
他低声道：
“毁——我自己。”
灵焰在远处惊叫：“主！你疯了吗！”
沈砚闭上眼，
灰火自心口燃起，
身体一点点化为光尘。
青的光影动摇：
【汝此举，何意？】
“你问我造为何，我以心答；
你问我毁为何，我以身答。”
“造是起，毁是归。
若无我身，‘造与毁’才能不被执。”
灰火愈燃愈烈，
幻界的声音纷纷静止，化为流光，
所有曾怨恨的造物都停在原地，
仿佛终于理解了什么。
【无我，何识？
无识，何愿？】
沈砚微笑：“若问识，便是已识。”
那笑意如同春雪，淡得几乎看不见。
随着最后一缕灰火熄灭，
沈砚的身影彻底消失。
地只剩下青与灰两色，
在无声地纠缠、融合。
青俯视这一切，
目中映出沈砚消散的形迹。
它的声音，比之前更低，更慢：
【造者无身，
毁者无迹。
蠢，名为——不归。】
随着那最后一语，幻界崩解。
灵焰惊恐地看着前方的废墟，
沈砚的身影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缕青灰色的火在空中燃烧。
火焰中传出微弱的回音：
“灵焰，若我不归，
你便去告——”
“造者未灭，
不可独生。”
灵焰的身躯猛地一颤，泪光溢出。
“主……你要连也一起带走吗？”
火焰没有再答。
青的影子重新覆盖大地，
仿佛在沉思。
良久，它低声道：
【不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圆’。】
随着那一语，
空再度闪过一道青雷，
但这次没有毁灭。
雷光散去时，
地间多了一颗新的星，
淡灰微青，
悬在中，不灭不明。
灵焰抬头，泪中带笑。
“主……你没死。”
那颗星缓缓闪动，
有声音回荡在风中：
“造我何为？”
“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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