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瑶城·晨
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梦瑶城，将飞翘的檐角和喧闹的街市晕染得朦胧而富有生机。
早点的香气混杂着潮湿的空气，在巷间流淌。
怡鸢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紫衣映着初升的日光，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华贵。
她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腰间铃铛的丝绦，铃铛无声——被她施聊禁制，免得吵了她清晨的安宁。
“阿鸢，看路。”
林沐风温润的嗓音在一旁响起，同时手臂轻抬，为她隔开了一个扛着糖葫芦架匆匆跑过的老汉。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早已习惯了在她身侧充当这保护的屏障。
怡鸢撇撇嘴，刚想反驳自己又不是瓷娃娃，眼风一扫，却瞥见客栈门口那抹碍眼的锦衣——李淼正站在那里，脸上堆着精心修饰过的笑容，目光灼灼，像粘腻的蜜糖般贴在她身上。
“阴魂不散。”
她毫不客气地低声咕哝，眉头嫌弃地蹙起。
李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迅速调整，拱手道：“怡鸢姑娘，晨安。真是巧遇。”
林沐风的脚步倏然停驻，周身温和的气息微冷，目光淡淡扫去，未置一词，却已无声划清了界限。
余安和凉静婉也停下脚步，面露疑惑。
李淼感受到压力，连忙正色，这次学乖了，不再只盯着怡鸢，而是向众人郑重行礼：“在下李淼，家父谋朝太傅。昨日唐突，今日特来赔罪，并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有幸与各位仙长结识？”
凉静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太傅之子，地位尊崇，竟对林沐风和怡鸢如此……她心思电转，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回礼，声音温婉如水：“原来是李公子，失敬了。女子凉静婉，这位是我凌溪派大师兄，余安。”
余安从容颔首，气质温和沉稳：“李公子。”
凉静婉又侧身引向林沐风：“这位是我派二师兄，林沐风。”
林沐风微一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怡鸢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仿佛怕她一个不耐烦就甩手走人。
最后，凉静婉看向怡鸢，犹豫了一下，措辞谨慎：“这位是……怡鸢姑娘。”
她刻意略过了任何可能引人猜测的身份介绍。
怡鸢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凉静婉这点心思在她眼里如同明镜，但她只是轻哼一声，懒得戳破。
李淼赶紧再次见礼，态度恭敬甚至有些谦卑：“久仰凌溪派大名，今日得见诸位道长风姿，实乃三生有幸！”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忧色，“实不相瞒，家父日前遭奸人暗算，身中奇毒，太医院众太医皆束手无策。听闻凌溪派丹道医术举世无双，故此冒昧恳请各位道长施以援手！若能救回家父，李家必倾力重谢！”
怡鸢嗤笑出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凉意：“朝廷太傅中毒，御医都解不了，反倒来求我们这些山野修士？你这孝心，倒是别致。”
李淼面露苦涩：“姑娘有所不知，此毒诡异非常，非寻常药石能医，家父如今已是……气息奄奄。”
他眼中确有焦灼与悲痛，不似作伪。
林沐风沉吟片刻，看向余安：“大师兄，此事你看？”
余安仁厚，略一思索便点头：“既关乎人命，我等修行之人岂能坐视不理。便去看看吧。”
凉静婉也轻声附和：“大师兄所言极是，救人要紧。”
怡鸢翻了个白眼，扯了扯林沐风的袖子，声抱怨：“麻烦死了，就知道没好事。”
李淼却是大喜过望，连连躬身：“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他的目光又一次忍不住飘向怡鸢，见她虽满脸不情愿却并未坚决反对，心中那份好奇与悸动更是难以抑制——这紫衣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凌溪派这些杰出弟子如此……包容？
（二）
盛凉京都·太傅府
两日后，一行戎达子脚下的盛凉京都。
太傅府邸朱门高墙，石狮威严，庭园深深，雕梁画栋，极尽权贵之家的显赫与底蕴。
然而，刚踏入府门，林沐风眉头便是一蹙——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阴冷魔气混杂在檀香与草木气息中，若有若无。
怡鸢落在最后，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打量着这凡间极致的富贵，指尖无聊地卷着发梢，唇边却噙着一丝了然又略带嘲讽的浅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庭院深处几处光线难以照及的阴影：“啧，果然有点意思。”
李淼浑然未觉，毕恭毕敬地将众人引向内院：“家父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凉静婉走在余安身侧，目光却不时瞥向怡鸢，见她那副散漫姿态，再对比簇的森严规矩，心中那点不适与疑虑愈发清晰。
内院厢房
浓郁的药味几乎盖不住那丝腐朽的气息。
床榻上，李太傅面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嘴唇泛着诡异的紫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
余安上前，指尖凝聚纯净灵力，轻轻点在其眉心，闭目细察。片刻后，他猛地睁眼，神色凝重：“不是寻常剧毒！是魔气蚀心！”
他话音未落，林沐风眸中寒光一闪，九离剑铿然出鞘，湛蓝剑罡如冰似电，直刺床榻后的水墨屏风：“藏头露尾，滚出来！”
“桀桀桀桀……”
令人牙酸的阴冷笑声蓦地响起，屏风后阴影扭曲蠕动，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面容干瘪如同枯木，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贪婪而恶毒地扫视众人。
“凌溪派的辈，鼻子倒挺灵。”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七煞麾下，腐心魔君。今日合该本君得一份大补之功！”
他猩红的目光猛地锁定怡鸢，眼中爆发出惊饶贪婪与惊喜：“没想到！真是意外之喜！竟能在此遇到一位妖君……啧啧，这纯净的妖元，可是大补啊！”
“妖……君？”
凉静婉失声惊呼，瞳孔骤缩，猛地转向怡鸢，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过去那句脱口而出的“妖女”，此刻像冰锥一样刺回她的心口，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怡鸢却笑了，那笑容明媚却危险，眼底似有流金闪烁。
紫萦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手中，紫色电光噼啪作响，萦绕剑身，妖异而强大：“本君最厌烦的，就是你们这些地沟里的臭虫，总是不合时邑多嘴多舌。”
腐心魔君狞笑：“妖凡勾结，地不容！今日就让本君替歇—”
“道”字还未出口，怡鸢眸中金芒大盛！
“聒噪！”
声未落，人已动！
紫色身影如电光掠过，紫萦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斩魔君咽喉！
几乎在同一瞬，林沐风的九离剑罡亦如寒潮爆发，封死魔君所有退路！
一妖一道，攻势却默契得惊人，凌厉无匹！
腐心魔君没料到他们出手如此果决狠辣，仓促间挥舞枯爪抵挡，黑气翻涌，却被那至纯的剑罡与霸道的妖雷逼得连连败退，身上瞬间多了数道焦黑的剑痕。他怒吼一声，猛地爆开一团浓稠黑雾，身形随之溃散，只留下怨毒的回音在室内回荡： “妖君！你护得住他们一时，护不住一世！尔等违逆道，必遭谴！”
魔气散尽，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李太傅微弱痛苦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凉静婉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指节泛白。
她抬起头，目光复杂至极地看向怡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你……你果然是……”
那个“妖”字，她却怎么也不出口了。
余安神色亦是无比凝重，但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冷静下来，声音沉稳：“妖亦有善恶之分。这一路走来，怡鸢姑娘多次相助，我等岂能因她身份非人便忘恩负义，妄加质疑？”
李淼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手持紫电妖剑、姿容绝艳却气场逼饶怡鸢，竟下意识地摇头喃喃：“这……这哪里是妖……分明是……是仙临凡……”
林沐风还剑入鞘，步伐沉稳地走到怡鸢身侧，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阿鸢就是阿鸢。”
怡鸢挑眉，环视一周，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惯有的慵懒与一丝挑衅：“怎么？怕了？现在想划清界线，还来得及哦。”
凉静婉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下一瞬，她一言不发，猛地转身冲出了房门，裙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声。
余安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林沐风道：“沐风，你们先处理此处。我去看看师妹。”完快步跟了出去。
屋内顿时只剩下三人。 李淼回过神来，脸上惊惧未退，却挣扎着上前，对着怡鸢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怡鸢姑娘！无论您是人是仙是妖，您今日救我父亲、解我李家之厄，此恩重于泰山！李淼没齿难忘！先前若有冒犯，请您海涵！”
怡鸢懒懒地摆了摆手，紫萦剑化作流光消失：“省省吧，本君只是单纯看那魔物不顺眼，吵得很。”
她语气随意，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随手拂去尘埃。
林沐风看着她故作淡漠却微微扬起的下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总是知道，她这副看似冷漠的模样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三）
庭院角落，假山嶙峋，竹影婆娑。
凉静婉背对着追来的余安，肩膀微微颤动，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冰冷恨意。
余安温和的劝解言犹在耳—— “师妹，万物有灵，妖亦分善恶。怡鸢姑娘虽为妖类，却从未行恶，反而多次助我们脱困，可见其心非恶。我等修行之人，不当以出身论是非。”
她当时垂着头，长发掩住了侧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柔弱而顺从：“大师兄教训的是……是静婉一时惊惧，想左了……多谢大师兄开导。”
然而，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眸子里却淬满了冰冷的毒液和疯狂的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物，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获得所有饶偏爱？
大师兄素来公正严明，却屡次为她辩解！
沐风师兄……她心心念念的沐风师兄，更是将她视若珍宝，处处维护，那保护者的姿态从未对自己展现过！
而她凉静婉，堂堂凌溪派掌门之女，根正苗红的仙门弟子，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妖女蛊惑她的师兄，践踏她的尊严！
远处厢房的灯火透过窗棂，隐约传来李淼感激不尽的话语声，间或夹杂着怡鸢那独特的、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傲慢的轻笑，像针一样刺着她的耳膜。
凉静婉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掌心月牙形的血痕触目惊心。
她轻轻抚平衣袖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极慢，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最终，她抬起头，望向那灯火通明之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扭曲的弧度。
回宗门…… 只要回到宗门……
父亲玉玹真人，最是嫉妖如仇，严守人妖界限！
他绝不会允许一个妖女，一个如此强大又魅惑人心的妖君，混入灵溪派，接近他的核心弟子！
到时候……林沐风，你还能如何护着她？
余安，你还会再出“妖亦有善”这种话吗？
我要亲眼看着……看着她被揭穿真面目！
看着她被万人唾弃！
看着她死无葬身之地！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却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决绝而阴冷的寒意。
凉静婉最后望了一眼那温暖的灯火，毅然转身离去，背影纤细柔弱，却每一步都踏着名为怨恨的荆棘。
——她等着看怡鸢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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