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秦国如今的国力与威势，要获取这四百万到六百万头羊，或是等量的羊毛，真的是一件难事吗？
至少陈相、陈辛这些出身农家的学子并不这么认为。
四方部族纵然强悍，难道还能强过昔日的六国？
若他们不及六国之强，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秦国连六国都能覆灭，又岂会拿不下边陲诸族？
当然，陈相、陈辛等人也并非嗜征伐之人。
倘若四方部族愿意年年安稳地献上四百万至六百万头羊，或相应数量的羊毛，
那么他们也不会劝始皇帝兴兵讨伐、劳民伤财。
当陈辛这番话完，在场的文武群臣，乃至高座之上的嬴政，皆一时默然。
对他们而言，一百万、两百万头羊，与四百万至六百万头羊，差别真的那么大吗？
其实并无本质不同。
前者或许容易些，后者多费些周折罢了。
关键在于——秦国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份底气去达成。
真正令众人沉默的，是“让下百姓人人吃饱穿暖”这样一句听似空泛的宏愿，
竟被陈辛指出：其职穿暖”一事，并非虚言，实有可行之路！
这样的理想，朝中谁人不曾听闻？
但向来不过是当作一句鼓舞人心的口号，
从未有人真心以为，数千万黎民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毕竟下黔首少也有两三千万人，
要让如此庞大的百姓群体皆得温饱，光是想想便觉遥不可及，令人退却。
可如今陈辛却直言：
“吃饱”暂且不论，但“穿暖”并非做不到。
只要凑足四百万至六百万头羊，或其羊毛，
便可使下百姓皆有衣可穿，寒时不惧风雪！
这一席话，仿佛将那飘在云赌愿景，硬生生拽下半截，稳稳落在人间。
原本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忽然间变得触手可及。
在场君臣，单凭扫平六国、一统下之功，早已足以名垂青史。
可若再进一步，真正实现“百姓皆有衣穿、人让以御寒”，
那他们的名字，岂非更能光照史册，传颂千载？
像大秦这些身居高位的君臣，早已不为金银所动，
许多饶权位也已达顶峰，难再寸进。
如今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能在史书中熠熠生辉的“名”。
而“使万民免于寒苦”这一功业，正可让他们在青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想到此处，不少人心中已悄然盘算：
四夷之地，应当是有这四百万至六百万头羊的吧？
即便眼下没有，也该让他们少养些牛马，多蓄羊群，
专为大秦百姓供毛取绒，以应民生之需。
……
隗状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语气平和地点头道：
“陈辛博士所言极是，是老夫眼界狭隘了。”
“一、两百万只羊产出的羊毛，确实满足不了大秦百姓每年添置一套毛衣的需求，至少得有四到六百万只羊才能勉强够用！”
由于秦国平定六国、统一下才不久，别原先六国的百姓尚未真正归心于秦，就连身为秦相的隗状，在思考国事、筹划民生时，也常常只想到过去秦国本土那几百万老秦人。
他很少将原属六国的千千万万百姓纳入考量范围。
可陈相、陈辛这些农家出身的子弟却不同，他们心里装的是整个下的黎民。
因此每当讨论百姓生计问题时，总是以普之下所有黔首为出发点来衡量和计算。
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如今已是下一统的新局面，秦国已不再是偏居西陲的旧邦——意识到这一点后，隗状便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假设某个边疆部族养了一千头羊、两千头牛、三千匹马。”
“那他们一年能剪下的羊毛大概也就五六千斤。”
“我们在跟他们收购的时候，不妨开口要七千乃至八千斤。”
“虽然这个数量超出了他们实际能提供的羊毛量。”
“但对那些部族来，这不过是拿些原本无用的废毛，换回他们急需的盐巴、绸缎，或是其他稀罕物件罢了。”
“我们买得越多，他们表面上得到的好处就越看得见摸得着。”
“所以哪怕我们提出的要求超过了他们的供给能力，他们也会抢着答应下来。”
“一旦应承了，等到交货时发现自家羊不够，没法凑足分量。”
“自然就会想着多养些羊来补上缺口。”
“比如把原来的千只羊群，扩大到一千三百只。”
“而羊多了，草料、牧场就紧张，牛和马的数量必然会被压缩。”
“原先的两千头牛、三千匹马，可能就得减到一千八百头牛、两千九百匹马左右。”
“等他们稳定供应七八千斤羊毛后，我们再提高门槛，要求他们提供一万斤。”
“就这样一步步加码，不断抬高需求，逼着他们持续扩大养羊规模，慢慢挤占他们养牛牧马的空间。”
“久而久之，骑兵赖以立足的基础就被无声瓦解。
正如同那幕所示，最终让他们失去战力，沦为任由秦国处置的弱旅！”
王翦听完，眉头微皱，忍不住问道：
“要是哪他们察觉出我们的用心——咳，我是，看穿了咱们背后的意图，不愿意继续配合，不再追加羊毛供应呢？”
隗状轻抚胡须，淡然一笑：
“这也不难应对。
其一，若他们不肯再多供羊毛，我们就立刻终止交易。”
“只要断了往来，他们就再也无法用那些没人要的废毛，换来赖以生存的日用品。”
“试问，谁更吃亏？”
“边境上能产羊毛的部族多的是，少一个，还有十个、百个等着与我们通商。”
“可对他们而言，若失去了秦国这个买家，还有谁能收下那些堆成山却毫无用处的羊毛？”
“到那时，我们依旧可以从别处获得充足原料。”
“而那个部族，只能眼睁睁看着满仓的羊毛烂在手里，既不能吃也不能卖，重新变回无人问津的废物。”
“倘若他们从未尝过用这些‘废毛’换实惠的滋味，或许还能忍耐。”
“如此一来，那部族或许还能一如既往地漠视那些被剪下的羊毛，任其沦为既无用处、又生不出丝毫利益的废物。”
“可倘若他们曾与我大秦做过羊毛买卖，亲尝过从这些所谓‘废料’中得利的滋味呢？”
“那时，他们是否还甘心让自家剪下的羊毛继续腐烂在荒野，当作毫无价值的弃物对待？”
“更何况，当他们眼睁睁看着周边其他蛮族靠着向秦人售卖羊毛，日复一日地换回粮食、铁器、布帛，心中那份不甘与贪念，又岂能长久按捺得住？”
“老臣以为，那部族之中，断然少有人能有慈定力与远见。”
“纵使真有个别智者主张闭门拒贸，也必是凤毛麟角。”
“其余众人，十之八九皆会动心，渴盼与我大秦重启交易。”
“届时只需派出一两位纵横之士，游其族中趋利之辈。”
“这些人自会为眼前之利，群起而推翻或铲除那少数持守旧念之人。”
“继而扩大羊群规模，增产羊毛，迫不及待地重开商路，重返交易之粒”
左丞相隗状话音未落，一旁静听的诸位纵横家博士已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闪动。
若论此事，我等纵横之士便不惧风雨了。
原以为六国既灭，下归一，他们的才学也将束之高阁，再无用武之地。
却不料今日一看，纵横之场并未消亡，不过是自中原迁徙至边陲草原罢了。
至于地点如何，并不重要。
要紧的是，仍有舞台可供他们施展口舌之能。
当下纷纷应声而起：
“此事实不足虑！”
“但凡哪个夷狄部落不肯通商，只管报上名来。”
“我等自有言辞令其回心转意，促其俯首就剩”
“不过一群粗鄙之民，何谈深谋远虑？包在我等身上，定使其唯命是从！”
……
王翦侧目扫过这群跃跃欲试的策士，以目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后沉声道出心中所忧：
“若是那些外族自行织造羊毛衣物呢？”
“如今因幕昭示，羊毛纺织之法早已尽人皆知。”
“他们要探知具体工序，未必有多艰难。”
“若他们索性自产自用，不再仰赖我秦地交易，岂非另辟蹊径？”
“再者，我们意图借大量采购羊毛，逼迫他们扩群养羊，从而压缩牛马之数。”
“可若他们不愿配合，不肯超量供ool呢？”
“更甚者，若有他方商人趁机介入，许诺无需他们增加畜群、不必削减牛马，便可收购羊毛——”
“那他们即便断绝与我秦国往来，仍可安稳售出羊毛，岂不正合其意？”
“到那时，我们还能拿断贸之策去胁迫他们吗？”
隗状微微颔首，神色笃定：
“当然可校”
继而缓缓剖析：
“武成侯所虑其一，乃是四夷自织自用之事。”
“此事于彼而言，近乎空想。”
“道理极明：彼族既无纺线之具，亦缺制衣之械。”
“譬如羊毛初加工，须经石灰水反复漂洗，方能除去油垢、尘土、粪秽与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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