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口镇的空,仿佛被那场瘟疫和后续的大扫除涤荡得格外澄澈。泉身体渐愈,去意已决的消息,如同最后一片落叶,宣告着一段惊心动魄的岁月即将翻篇。
这日,泉正和阿蛮在院子里最后清点行装,鹦鹉站在堆起的包裹顶上,像个挑剔的监工,对每样东西评头论足。
“破布!呱!多带点肉干!呱!”
“傻大个!鞋底快磨穿了!呱!想光脚走涯?”
就在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让阿蛮瞬间炸毛的身影——王大夫!
只见王守仁脱去了往日象征身份的绸缎长衫,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色布衣,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脸色晦暗,眼袋深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落魄。他手里也没拿往日不离身的药箱,而是拎着两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阿蛮立刻像一堵墙似的挡在泉面前,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拳头捏得咯咯响,嗓门如同炸雷:“王鞍!你还敢来?!皮痒了找揍是吧?!”
鹦鹉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扑棱着翅膀尖声叫骂:“老乌龟!呱!假惺惺!呱!黄鼠狼拜年!呱!”
泉拍了拍阿蛮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向王大夫,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王大夫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脸上挤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羞愧、尴尬和刻意讨好表情,对着泉,竟然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林……林神医……”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颤抖,“王某……今日是特来登门谢罪的!”
这一出,别阿蛮和鹦鹉,连泉都微微愣了一下。
王大夫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不敢抬头,继续道:“往日是王某坐井观,医术不精,却嫉贤妒能,屡次刁难神医,甚至……甚至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今想来,实在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他这话得可谓是“情真意潜,把自己贬低到了泥土里。
“如今镇子在神医妙手回春下得以保全,王某更是深感惭愧。回想自身所为,与医者仁心背道而驰,实在不配行医济世之名。”他抬起头,脸上竟真的挂上了两行浊泪(不知是真是假),“神医心胸开阔,不计前嫌,王某感激不尽!听闻神医欲游历他方,王某虽不才,但在县衙还有些许人脉,愿竭力为神医办理妥帖的行医文书,也算……也算弥补万一,略尽绵薄之力!”
着,他将手中那两包东西往前递凛:“这是王某珍藏的些许老山参和灵芝,聊表歉意,万望神医收下,路上也可补益身体。”
阿蛮看得目瞪口呆,挠着头嘀咕:“这老子……转性了?吃错药了?”
鹦鹉则不屑地啐了一口:“呸!鳄鱼的眼泪!呱!演技浮夸!零分!呱!”
泉看着王大夫那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沉默了片刻。他心思单纯,虽知王大夫此前多有不是,但见对方如此“诚恳”道歉,还主动提出帮忙办理文书(这确实是他需要的),心中的芥蒂便消散了大半。
他走上前,虚扶了一下王大夫,语气平和:“王大夫言重了。过往之事,就此揭过。医道漫漫,互相砥砺亦是常事。至于文书和药材……”他顿了顿,“文书之事,有劳王大夫费心。药材珍贵,还请收回,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他接受晾歉和帮忙办理文书的提议,却婉拒了药材,态度不卑不亢,宽容中带着原则。
王大夫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连忙道:“神医高义!王某佩服!文书之事包在我身上!定让神医一路畅通无阻!”他又坚持了几下,见泉态度坚决,便讪讪地收回了药材包。
又了几句场面话,王大夫便再次躬身告辞,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院,背影在阳光下竟有几分萧索。
“哼,算他识相!”阿蛮朝着王大夫的背影挥了挥拳头,然后转向泉,憨笑道:“恩公,你看,连这老家伙都服软了!咱们这下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泉点零头,但望着王大夫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王大夫的转变似乎太快、太彻底了些,与他往日心高气傲的性格颇有些不符。
鹦鹉飞下来,落在泉肩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心……呱……老狗改不了吃屎……呱……笑里藏刀……”
泉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不愿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他人。既然对方示好,他便接着。但防人之心,经此一役,他倒是增长了不少。
而另一边,快步离开的王大夫,一拐过街角,脸上那副悔恨、卑微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怨毒和扭曲!他回头瞥了一眼院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哼,黄口儿,假仁假义!”他低声咒骂,“揭过?你揭过就揭过?若不是你,我王守仁何至于此!颜面扫地,医馆门可罗雀!想就这么轻轻松松走了?去扬名立万?做梦!”
他捏紧了袖子里那份刚刚从泉那里旁敲侧击来的、关于大致南下路线和可能落脚点的模糊信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办理文书?呵呵,老夫自然会给你‘好好’办理!保证让你……一路‘惊喜’不断!”
明面上的枪林弹雨已经结束,但暗地里的冷箭,却或许才刚刚上弦。泉的归途,注定不会平坦。而这支暗箭,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射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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