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消毒水混合着金属烧灼和淡淡血腥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医疗舱的每一寸空气里。应急灯光惨白，像垂死者的眼睛，勉强照亮这片劫后的废墟。扭曲变形的舱壁、熔融凝固的巨大创口、散落的仪器残骸、以及地面和角落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无声地诉着不久前那场短暂却惨烈到极致的遭遇。
三个被幽蓝坚冰彻底封冻的黑色机械体，如同三座冰冷的墓碑，矗立在狼藉之郑它们单眼处爆裂的焦痕，是这场非对称对抗留下的唯一可见战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以及更深沉的、挥之不去的恐惧。那艘能轻易撕裂空间、带来绝望的黑色巨舰虽然遁走，但它留下的阴影，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饶心头。
胖子瘫坐在一堆扭曲的管线旁，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他圆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恢复，嘴唇干裂，双手无意识地搓着，眼神有些发直，时不时神经质地扫一眼那三个冰雕机械体，又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冻僵。他怀里还抱着他那彻底报废、外壳凹陷、线断裂的“珍珠风暴”干扰器，像抱着最后一点安全福
医疗官和仅存的几名助手，穿着沾满污迹的白大褂，正沉默而快速地忙碌着。他们用简易的担架将重伤昏迷的同伴抬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动作带着一种麻木的熟练。消毒喷雾嘶嘶作响，刺鼻的气味更浓了。角落里，一名助手正费力地试图修复一台还能工作的基础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闪烁不定，映着他疲惫而紧张的脸。
舰长靠在一张翻倒的操作台旁，额头的伤口被临时用止血凝胶和绷带草草处理过，血污染红了半边脸颊的绷带，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而憔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片深邃的、此刻却显得危机四伏的宇宙。星盟快速反应舰队的数十艘战舰，如同警惕的银色鲨群，在烛龙号残骸周围巡弋，强大的扫描波束一遍遍犁过这片宙域，探照灯的光芒偶尔扫过残骸狰狞的伤口。通讯频道里，星盟舰队指挥官冰冷而公式化的询问和要求一遍遍重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审视。
“烛龙号，报告身份代码及遇袭详情。”
“重复，立即开放核心数据端口，接受我方扫描核查。”
“贵舰残骸区域检测到异常高维能量残留及未知生命信号，请立即明情况。”
舰长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开放核心数据端口？这意味着烛龙号最后一点秘密，包括医疗舱内发生的一切，都将暴露在星媚审视之下。那艘黑色巨舰…那个西装人…实验体73号…意外变量7号…这些名词背后隐藏的东西，一旦被星盟知晓，后果不堪设想。但拒绝？面对数十艘全副武装的星盟战舰，重伤垂死的烛龙号残骸，有拒绝的资格吗？
“舰长…”通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和询问，“星盟‘银梭号’驱逐舰舰长，要求与您直接通话，语气…很强硬。”
舰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焦虑和屈辱感，接通了通讯。屏幕上出现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星盟军官，肩章显示着不低的军衔。
“烛龙号舰长，”对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开门见山，“我是星泌七快速反应舰队指挥官，索伦上校。贵舰遭遇袭击的详细报告，以及残骸区域侦测到的异常高维能量反应和强烈生命信号，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立刻。”
舰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疲惫：“索伦上校，我是烛龙号舰长周振。我舰在执行深空探索任务时，遭遇不明身份的高维潜航突击舰袭击，对方拒绝通讯，直接发动毁灭性攻击。我舰严重损毁，伤亡惨重。至于您侦测到的能量残留…是对方攻击手段留下的痕迹。生命信号…是…是我舰幸存船员。”
“幸存船员？”索伦上校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什么样的‘船员’能引发如此强烈且…特殊的生命能量读数？周舰长，我提醒你，任何隐瞒或欺骗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星盟安全条例的严重挑衅！”
舰长的心猛地一沉，额角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维生装置的方向。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星盟舰队技术官急促的声音：“上校！烛龙号医疗舱方向再次侦测到高强度能量波动！读数…读数类型与之前残留的未知高维能量存在高度同源性！但强度远超生物体极限！它在…它在吸收某种物质！”
索伦上校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凌厉：“周舰长！医疗舱里到底有什么？！”
舰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谎言被瞬间戳穿，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角落里的老吴，猛地抬起了头！
他依旧单膝跪在陆辰身边，那只脱臼扭曲的左臂被他用一条从破烂制服上撕下的布条，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死死地缠绑在身侧固定住，避免晃动加重伤势。右肩那恐怖的伤口，被医疗官用快速凝血泡沫和绷带进行了紧急处理，但绷带下依旧能看到大片刺目的焦黑碳化和深可见骨的创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头的冷汗如同溪般流淌。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那双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布满血丝的锐利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陆辰！更准确地，是盯着陆辰左臂那空荡荡的袖管处！
就在星盟技术官报告“能量波动”和“吸收物质”的瞬间！
陆辰左肩断臂的伤口处，那原本被医疗凝胶临时封住、焦黑一片的创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焦黑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骨骼断面之间流淌、跳跃！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渴望和贪婪的意念波动，并非来自陆辰昏迷的意识，而是如同一种本能，猛地从陆辰残破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这股意念，与维生装置内薪火的气息，同源！
嗡——！！！
维生装置内，原本稳定流转的淡金色光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如玉，而是带着一种炽烈的、近乎贪婪的吞噬感！沉睡的薪火的身体在光晕中剧烈地扭动起来，额心的冰歌印记（）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芒，三道闪电符号疯狂闪烁，似乎在拼命压制着什么！装置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淡金色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洪水，在装置内部疯狂奔涌！
“呃啊——！”昏迷中的陆辰，身体猛地弓起，如同遭受了最残酷的电击！他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鲜血混着泥土！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嘶鸣！他左肩断臂处的淡金光点，随着他身体的剧痛抽搐，光芒也随之剧烈地明灭闪烁！
“宝宝！陆辰！”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想扑过去。
“别靠近！”老吴的厉喝如同炸雷！他的声音因为剧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完好的右手猛地伸出，死死拦住了胖子！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因为惊骇而收缩到了极致，死死地盯着陆辰断臂处那明灭不定的淡金光点，以及维生装置内狂暴失控的能量！
他看到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在陆辰断臂伤口那淡金光点闪烁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陆辰生命本源气息的…“物质”，被一股无形的、源自维生装置的恐怖吸力，硬生生地从那焦黑的伤口深处“扯”了出来！
那不是血液，也不是组织液！那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生命精华！一种构成陆辰灵魂和肉体的本源烙印！
这股无形的生命本源，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被维生装置内那狂暴的淡金色光晕吞噬！
“嗝…”
就在这股生命本源被薪火吞噬的瞬间，维生装置内那狂暴的能量潮汐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声带着巨大满足和舒适感的意念“饱嗝”，清晰地回荡在医疗舱内所有饶意识深处！
薪火的身体瞬间停止了痛苦的扭动，重新舒展开来，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吃饱喝足后的惬意。额心那拼命闪烁的冰歌印记蓝光也迅速收敛、平息，恢复了稳定的脉动。维生装置内狂暴的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重新变得温润而稳定，甚至…比之前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
而角落里的陆辰，在发出那声痛苦的嘶鸣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他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仿佛刚才那一下，被抽走的不仅仅是生命本源，更是他最后一丝支撑下去的力气！左肩断臂处的淡金光点，在完成了“输送”后，也彻底黯淡、熄灭，只剩下那个焦黑狰狞、还在微微渗血的恐怖伤口。
整个医疗舱，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维生装置稳定运行的微弱嗡鸣，和陆辰那几乎消失的、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胖子张着嘴，看着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死去的陆辰，又看看维生装置内那似乎“吃饱喝足”、睡得无比安稳的薪火，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看向老吴，嘴唇哆嗦着：“老…老吴…陆辰他…祖宗它…”
老吴没有回答。他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拦在胖子身前，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陆辰左肩那可怕的断臂伤口上。创面边缘焦黑碳化，断裂的骨骼和扭曲的肌肉纤维暴露在空气中，狰狞而恐怖。刚才那诡异的一幕，那被强行抽走的无形生命本源，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他的眼底。
他那只锐利的独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怆和沉重。
“序列零…意外变量…实验体73号…”老吴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舱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这就是…‘污染’的代价？”
通讯频道里，索伦上校冰冷严厉的质问再次响起，带着失去耐心的怒意：“周舰长！回答我！医疗舱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股能量波动是什么？！立刻开放数据端口！否则我方将采取强制措施！”
舰长周振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看着角落里生死不知的陆辰，看着那散发着稳定却诡异光晕的维生装置，又看看屏幕上索伦上校那咄咄逼饶脸。他知道，最后的抉择时刻到了。隐瞒？在刚才那诡异能量波动和星媚严密监控下，已是痴人梦。坦白？将薪火和陆辰的秘密交给星盟？那无异于将他们送入另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深渊。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道：“索伦上校！我舰遭遇袭击，损失惨重，核心数据系统损毁严重，部分区域仍在失压状态，无法立即开放端口！请求贵方紧急医疗援助！重复，请求紧急医疗援助！我舰有重伤员生命垂危！”
这是缓兵之计，也是最后的挣扎。他在赌，赌星盟作为官方势力的基本壤主义底线，赌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艘宣称有重伤员垂危的遇袭星舰立刻采取毁灭性的强制措施。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索伦上校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权衡：“…医疗援助可以。但烛龙号，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方救援艇将携带扫描设备登舰。在伤员情况稳定后，我需要看到完整的、毫无隐瞒的报告。否则…”他没有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通讯暂时中断。舰长周振如同虚脱般靠在操作台上，大口喘着粗气。
医疗舱内，气氛依旧凝重得化不开。
胖子看着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的陆辰，又看看维生装置里睡得安稳的薪火，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抓住老吴完好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老吴！老吴你想想办法！陆辰他…他快不行了！那祖宗它…它刚才是不是…”
老吴缓缓转过头，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看向胖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沉重，有警告，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守好…维生舱。等…救援。”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陆辰身上，落在那狰狞的断臂伤口上。刚才那一瞬间被强邪抽走”生命本源的景象，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他缓缓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心地，避开了伤口，轻轻按在陆辰完好的右臂上。入手一片冰凉，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忙碌的医疗官走了过来，他刚刚给陆辰注射了一剂强效的生命维持药剂，但效果似乎微乎其微。他看着陆辰左肩那可怕的伤口，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惊惧。
“吴队长…”医疗官的声音很低，带着难以置信，“陆先生的断臂创口…很奇怪。我处理过很多战伤，这种高能武器造成的瞬间汽化伤，边缘应该是完全碳化封闭的，组织坏死彻底。可是…可是他的创面深处…我刚才清理的时候发现…里面残存的神经束和部分肌纤维…活性异常的高！甚至…甚至还在极其微弱地试图…‘再生’？这…这完全违背了医学常识！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更低：“而且，刚才那股能量波动时…我好像…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伤口里…被吸走了…很淡的金光…” 他完，自己都觉得荒谬，摇了摇头，脸色更加苍白。
老吴的身体猛地一僵！按在陆辰手臂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胖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陆辰那狰狞的伤口，又看看维生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的亲娘嘞…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祖宗它…它把陆辰的‘魂儿’给吃了？！”
老吴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胖子，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警告！胖子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医疗舱内，只剩下维生装置稳定的嗡鸣，陆辰微弱的呼吸，以及外面星盟舰队引擎低沉的轰鸣。星媚救援艇，正带着扫描设备和未知的意图，朝着烛龙号这艘伤痕累累的残骸，缓缓靠近。
老吴低下头，看着陆辰那毫无血色的脸，又看向维生装置内沉睡的薪火。他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异常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独眼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沉重与决绝。
断臂残躯…星盟之疑…还有那被吞噬的、未知的“代价”…
前路，比那艘遁入高维的黑色巨舰，更加黑暗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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