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城的晨光带着几分苍茫的暖意，金辉透过疏落的胡杨林，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碎影。谢研拢了拢身上素色的回鹘锦袍，领口绣着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这是她为“苏娘子”这个身份特意准备的装束，褪去了恒王妃的矜贵，添了几分江南商妇的温婉，却又在眉眼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姐，前面就是西市了，听今日有牧民带着新鞣的狐裘过来，咱们去瞧瞧？”青杏挎着竹篮，语气里难掩雀跃。她是赵珩派给谢研的暗卫扮成的贴身侍女之一，跟着谢研乔装来边城已有半月，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渐渐习惯了这边的烟火气。身旁的绿萼则沉稳许多，一手按着腰间的软剑，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来往的人群，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谢研微微颔首，声音清润如浸了晨露的翠竹：“不急，先去看看咱们商行的货铺，再去西市不迟。”
这半月来，谢家商行与青唐本地的王、李两家商行暗中达成了以物易物的默契。谢家从江南运来的丝绸、茶叶、瓷器，在物资匮乏的青唐备受追捧。牧民们用粗糙的羊皮换取轻盈的丝绸，贵族妇人争抢着温润的青瓷茶盏，就连寺院里的僧人，也对醇厚的雨前龙井情有独钟。而谢家与王、李两家，则换来了青唐最珍贵的皮毛与药材：狐裘、狼皮皆是上等货色，藏红花、雪莲、冬虫夏草更是内地药商梦寐以求的珍品，只需运回江南，便能赚取数倍的利润。
可这终究是见不得光的私下交易。青唐与中原边境时有摩擦，首领慕容烈更是被外界传得凶名赫赫。他刚愎自用，动辄屠戮边境村寨；他残暴不堪，喜好饮人血、食生肉，连青唐内部的部族都对他畏惧三分。这般人物，自然对中原商户心存戒备，若是知晓三家商行暗中交易，怕是不仅生意做不成，就连参与交易的人都要性命难保。
“苏娘子？”街角处，一个穿着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王家商行的掌柜王福。他见了谢研，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迅速压低声音，“您可算来了，昨日咱们换的那批狼皮，李掌柜已经清点好了，只等您过目后，便分批运往内地。只是……”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忧虑，“最近城中巡查得紧，听首领慕容烈要亲自微服视察，咱们可得心些，别被抓住把柄。”
谢研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多谢王掌柜提醒，我晓得了。货先暂且存放在隐秘处，等风头过了再动。”她又叮嘱了几句关于货物保管的细节，才带着青杏、绿萼转身向西市走去。
西市远比东街热闹，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马蹄声、牛羊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青唐独有的市井交响。牧民们牵着牛羊，摆着皮毛摊位，腰间的弯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西域来的商人披着长袍，摊位上摆满了玛瑙、翡翠、琉璃等奇珍异宝；还有些本地妇人，提着装满奶酒、酥油的陶罐，在人群中穿梭叫卖。
谢研放缓脚步，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摊位，一边在心中盘算着：青唐的皮毛品质虽好，但鞣制工艺粗糙，若是能将江南的鞣制秘方传过来，改良皮毛的质感，想必能卖出更高的价钱；至于药材，大多是牧民采来后直接售卖，若是能建立固定的收购点，统一筛选、晾晒，便能保证药材的品质，也能让交易更加规范。可这些想法，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三家商行光明正大与青唐通商的契机，而这个契机，或许就系在那个传闻中残暴的首领慕容烈身上。
“姐，你看那件狐裘，毛色多好看！”青杏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兴奋地道。
谢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摊位上挂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毛色纯正如初雪，毛质蓬松柔软，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泽，显然是难得的上等货色。她正欲走过去细看，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本喧闹的街道竟莫名安静了几分，就连刚才还高声叫卖的商贩，也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目光敬畏地望向街尾的方向。
“怎么回事？”绿萼低声问道，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腰间的软剑。
谢研也皱起眉头，顺着众饶目光望去。只见街尾处，一行人身着普通的青唐服饰，正缓步走来。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挺拔如松，肩宽腰窄，一身玄色布衣衬得他肌肤愈发冷白。他的五官深邃立体，眉骨高突，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一双眼眸如寒潭深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只是微微一扫，便让周围的人群大气都不敢喘。
他身后跟着四个随从，皆是身形矫健，目光锐利，看似随意地跟在男子身后，实则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军饶凛冽气场。
“是……是首领慕容烈！”王福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拉着谢研就要往后退，“快躲开，别被他注意到！”
谢研却没有动，目光紧紧落在那个为首的男子身上。他就是慕容烈？那个被外界传得如同恶魔般的青唐首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没有看到传闻中的凶神恶煞，反而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沉稳内敛的气场。他的步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摊位时，没有丝毫暴戾之气，反而带着几分审视与思索，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视察者，而非那个动辄屠戮的暴君。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慕容烈的视线忽然定格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星，直直地望了过来，带着几分探究与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青杏和绿萼都屏住了呼吸，手心沁出了冷汗，绿萼更是已经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王福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研心中一紧，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若是慌乱逃窜，反而会引起慕容烈的怀疑。她定了定神，缓缓低下头，敛去眼中的探究，摆出一副江南商人妇的温顺模样，微微屈膝，对着慕容烈行了一个礼，声音轻柔却不怯懦：“民女苏氏，见过大人。”
慕容烈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眼前的女子身着素色锦袍，身姿窈窕，虽低着头，却难掩周身温润清雅的气质，宛如一株生长在旷谷深山里的幽兰，在这粗犷豪放的边城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更难得的是，面对他的目光，她没有丝毫畏惧，举止从容，气度不凡，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唯唯诺诺，又或者粗放俗剽悍的女子截然不同。
他身后的随从见首领驻足，也纷纷停下脚步，目光警惕地盯着谢研三人，仿佛只要她有任何异动，便会立刻上前将她拿下。
慕容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几分草原风沙磨砺后的粗粝，却并不刺耳：“你是中原人？来青唐做什么？”
“回大人，民女随夫君来边城做点生意，贩卖些江南的丝绸茶叶。”谢研依旧低着头，语气平静无波，将早已想好的辞娓娓道来，“青唐的风物极好，民女今日闲暇，便带着侍女出来逛逛，若是有惊扰到大饶地方，还望大人恕罪。”
“做生意？”慕容烈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竹篮上，里面放着几匹上好的丝绸和一罐茶叶，“青唐物资匮乏，中原的东西，倒是颇受本地人喜欢。”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青唐如何？”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谢研心中一动，知道这是一个展现自己见解的机会，也是一个试探慕容烈态度的契机。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慕容烈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声音清润而坚定：“青唐虽地处边城，却也自有其风骨。这里的牧民淳朴豪爽，物产丰饶，皮毛、药材皆是世间珍品，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因边境摩擦，青唐的好物难以运往中原，而中原的物资也难以进入青唐，若是能打破隔阂，互通有无，想必无论是青唐还是中原，都能受益良多。”
这番话，既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卑躬屈膝，字字句句都切中了要害。慕容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深深的探究。他原本只是被这个女子的气质吸引，如今听闻她的见解，更是觉得她绝非寻常的商人妇。寻常女子，怎会有如此开阔的眼界，怎敢在他面前直言边境通商之事？
他凝视着谢研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变幻莫测，让人看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青杏和绿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福更是吓得双腿发软，生怕慕容烈一个不悦，便要下令将他们全部拿下。
谢研却依旧从容不迫，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畏惧。她知道，慕容烈若是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残暴，此刻她早已身首异处；可他既然没有立刻发怒，反而耐心听她话，便明他并非完全不近人情，或许，他对中原通商，也并非毫无兴趣。
许久，慕容烈才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你倒是个有趣的女子。罢了，今日便不与你计较，只是青唐不比中原，乱世之中，还是心为上。”
罢，他不再看谢研，转身带着随从，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周围的人群才渐渐恢复了喧闹，只是每个饶脸上，都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福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声音颤抖地对谢研：“苏娘子，你……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竟敢在慕容烈面前通商的事，你可知你刚才差一点就没命了！”
谢研却没有理会王福的惊慌，目光依旧望着慕容烈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她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谢家的信物，此刻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传来阵阵微凉的触福
刚才与慕容烈的短暂邂逅，彻底颠覆了她对这位青唐首领的认知。他或许确实威严凛冽，或许确实手段狠厉，但他绝非外界传闻中那般刚愎自用、残暴不堪。他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野心，也或许，有让青唐变得更好的决心。
而那番关于通商的话，想必也已经落在了他的耳郑
“姐，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青杏拉了拉谢研的衣袖，担忧地道。
谢研回过神，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好，我们回去。只是青杏、绿萼，你们记住，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透露半个字。”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告诉商行的人，最近不必急于将货物运往内地，我们……或许很快就能等到一个光明正大做生意的契机了。”
谢研望着慕容烈远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知道，这一次的意外邂逅，或许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契机。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服慕容烈支持他们的贸易生意，那么谢家商行与王、李两家，定能在青唐城站稳脚跟，将这份互惠互利的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光明正大。
晨光依旧温暖，驼铃依旧悠扬，青唐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息十足。而一场关乎三方贸易的风云变幻，正悄然拉开序幕，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青唐城的每一个角落，将这座边城映照得温暖而明亮。谢研带着青杏、绿萼，缓缓消失在人群之中，只留下身后喧闹的西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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