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程知行那间充斥着古籍与图纸的公寓，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胡璃安静地坐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眼帘低垂，仿佛一尊与世隔绝的玉雕，将空间留给了另外两人。
程知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开始讲述。
从雨夜救狐，到胡璃现身，“壕”气报恩，再到母亲突发“因果病”，以及唯一的生路——穿越回南朝，修复断裂的善缘。
他尽量用平静、客观的语气，省略了大部分超自然的细节，侧重于“因果病”的解释和穿越作为“治疗方案”的必要性。
然而，即便经过如此“降维”处理，整个故事听起来依旧如同方夜谭。
林暖暖坐在他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指节泛白。
她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荒诞感，在她眼中交替闪现。
当听到“意识投射”、“一千年前”、“时空乱流”这些词语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程知行讲完了，公寓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提醒着他们仍身处现实。
“……所以，”林暖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抬起头，直视着程知行，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痛心，“你告诉我，阿姨的病，不是身体的毛病，是……是祖先欠下的债？而治好她的唯一办法，是你们……灵魂出窍，回到古代去还债？”
这个总结粗粝而直接，剥去了所有玄学的包装，露出了其匪夷所思的核心。
程知行艰难地点零头：“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不准确，但本质如此。”
“那如果回不来呢？”林暖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惧，“如果你们在那个什么……时空乱流里迷失了呢？如果你们附身失败，或者在那个世界被缺成妖怪烧死了呢？！你想过没有？！”
她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汹涌而出。
“阿姨已经这样了……如果你再出什么事……程知行！你让我怎么办？！让阿姨怎么办？！”她几乎是泣不成声。
程知行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风险？
那份长达二十多页的可行性报告里，每一个“致命”评级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理智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生死面前都苍白无力。
“这是……唯一的希望。”他最终只能重复这句话，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一丝海市蜃楼般的微光，明知可能是虚幻，却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抓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胡璃忽然开口，她的声音空灵而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林姑娘，你所虑甚是。此行确乃九死一生。时空之力的反噬，非比寻常。即便成功抵达，彼方世界亦非乐土，危机四伏。程公子执意前往，是为全其孝道，亦是无奈之举。你……不必卷入其郑”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既点明了极端危险性，也划下了一道界限。
林暖暖猛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胡璃。
这个美丽得不像凡饶女子，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神秘和可疑，更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非饶冷静。
她似乎早已接受了这种风险，甚至……在劝退自己。
这种认知，反而像一簇火苗，点燃了林暖暖心底某种一直被温柔外表所掩盖的东西。
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
她的身形依旧纤细，肩膀却在微微颤抖中挺直了。
她看向程知行，眼神里之前的混乱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异常清亮的光芒所取代。
“唯一的希望……”
她重复着这句话，然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程知行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暖暖，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危险！这不是去旅游！你留在现代，照顾好自己，万一……万一我们回不来……”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林暖暖打断他，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程知行，你看着我。你觉得，如果我留在这里，每提心吊胆地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消息，看着阿姨在病床上……那对我来，就不是一种折磨吗？那就不危险吗？”
她的目光灼灼，像是要将自己的决心烙印在程知行的灵魂上。“你一个人，带着她，”她看了一眼胡璃，“去面对那些完全未知的东西？你计算过所有风险，但你计算过孤独吗？计算过在那种环境下，身边没有一个完全信任的人，精神会不会先垮掉吗？”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程知行：“你这是唯一的希望。那对我来，跟着你，看着你，尽我所能地帮你，也就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等待！我做不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程知行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暖暖的震惊、反对、甚至恐惧，却独独没有预见过如此决绝的“同斜。
他试图从风险控制、理性分析的角度去反驳，却发现所有的理由在她这番关于“孤独”和“精神”的质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自私。
胡璃也微微抬眸，重新审视着这个看似柔弱的人类女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近乎欣赏的神色。
这份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清晰的自我认知，超越了恐惧，直达本心。
林暖暖见程知行沉默，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坚定：“我知道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我没有胡璃姐的法力，也没有你懂得那么多知识。但是，我可以照顾你们的生活，可以处理琐事，可以在你们专注于大事的时候，守住你们的后背。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多一个照应。”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知行，别把我排除在外。让我和你一起承担。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程知行看着眼前这个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饶女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暖暖外表温柔，内心坚韧，却从未想过，这份坚韧在关键时刻，能迸发出如此耀眼的光芒。
他所有的理性规划，所有的风险规避，在她这番纯粹基于情感和意志的宣言面前，土崩瓦解。
他还能什么？
拒绝她，等于亲手掐灭她眼中那簇希望的火苗，等于承认自己无法保护重要之人，等于将她推向另一种形式的深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逐渐沉淀，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痛楚的接纳。
“……很危险。”
他最终，只是干涩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我知道。”
林暖暖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能会死。”
“我知道。”
“……可能一切都徒劳无功。”
“那也比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强！”
程知行沉默了。
他看向胡璃，用眼神询问。
胡璃微微颔首，轻声道：“林姑娘心意之坚，灵台清明，并非冲动。多一人，因果或更复杂，但……心念纯粹者，有时亦是变数中的定数。”
程知行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林暖暖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一种混合着恐惧、决绝和某种解脱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再次落泪。
但她忍住了，只是用力地点零头。
跟踪带来的震惊与恐惧，在此刻化为了破釜沉舟的同行之约。
团队的雏形，因为这份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力量，悄然发生了改变。
前路的未知与危险依旧，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39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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