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那场真无邪的模仿秀，连同之前花园里那桩更引人遐想的插曲，终究是没能彻底捂住，如同长了脚的春风，悄无声息地便吹进了紫禁城高耸的宫墙之内。
这日午后，康熙帝难得清闲，便踱步到了永和宫德妃处。殿内暖意融融，熏着清淡雅致的百合香，德妃正亲自伺候着康熙用一盏新进的雨前龙井。
康熙喝了口茶，目光掠过殿内摆放得恰到好处的几盆秋菊，似是随意地提起：“朕听闻，老四府上前些日子，倒是出了件趣事。”
德妃执壶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柔声道：“皇上的是？臣妾这几日身子有些懒怠，倒未曾留意宫外的趣闻。”她心下却是一紧，隐约猜到了几分，老四府上能称得上趣事，还能传到皇上耳中的，恐怕与那位近来风头颇劲的儿媳脱不了干系。
康熙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零，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是老四家的那个年氏，不懂规矩，在花园里冲撞琳福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故意顿了顿，看向德妃。
德妃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哦？乌拉那拉氏那孩子性子向来沉静，想必是训诫了几句？”
“训诫？”康熙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若只是训诫，倒也寻常，听闻老四福晋，只是那么轻轻一拂袖，”他学着记忆中暗卫回禀时描述的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年氏，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什么？”德妃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掩唇低呼，“动弹不得？两个时辰？这怎么可能？”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下了药？还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乌拉那拉氏她怎么敢？在皇子府邸动用这等手段？
“朕初闻也觉得匪夷所思。”康熙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底下人回禀得语焉不详，只是福晋略施薄惩，手段颇为奇特。老四当时也在场，并未阻止，事后也只吩咐下人将年氏扶回院子静养。”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明黄色的软垫上，语气听不出褒贬，但细品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朕这个四儿媳，看着不声不响，平日里请安回话也是低眉顺眼的，没想到，倒是个有手段的。治家严谨，懂得立威，知道用什么法子最能震慑住底下那些不安分的心，不错，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在他看来，后院女人争风吃醋是常事，但能如此干净利落、不留把柄地处置了不安分的妾室，还让儿子心甘情愿地站在她那边，这乌拉那拉氏，确实有几分本事。只要不闹出格，不损害皇家颜面，他用饶原则向来是只看结果，不论过程，这雷霆手段，用在治家上，比一味的宽仁更能省去不少麻烦。
德妃听着康熙的话，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容，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起来。皇上觉得这是有手段、治家严谨，可她听着，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她是胤禛的生母，自然希望儿子后院安宁，妻妾和睦。可乌拉那拉氏这般行事，也太过强势，太过匪夷所思了！那是什么手段？闻所未闻！岂是寻常大家闺秀能使出来的？这次是让年氏罚站，下次若是看哪个格格不顺眼，是不是也能让人悄无声息地病了、伤了？甚至……
她想起乌拉那拉氏那张总是过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的脸，以及她入府后，胤禛明显的变化，去其他院子的时候越来越少，回正院越来越勤，连带着对弘晖那个嫡子，也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以前老四虽然也重规矩，但对后院还算平衡，如今这心，怕是偏得已经没边了！
一个手段如此诡异、又能将儿子牢牢攥在手心里的儿媳，真的会是胤禛的福气吗？德妃心中泛起浓浓的忧虑。她宁愿要一个性子软和些、容易拿捏的儿媳，也不想看到儿子被一个心思深沉、手段莫测的女人完全掌控。
“皇上的是，”德妃压下心中的不适，勉强笑道，“乌拉那拉氏能管好府邸，让老四无后顾之忧，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法子，终究是有些骇人听闻了些。臣妾是怕，传扬出去，于老四的声名有碍，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皇家后宅，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呢。”
她试图委婉地提醒康熙，这事的影响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康熙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德妃的言外之意？他瞥谅妃一眼，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常，淡淡道：“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老四媳妇既然能管得住，又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便是她的本事，至于外人如何……”他哼了一声，带着帝王的威严，“朕还没死，轮不到他们来嚼皇家的舌根。”
这话已是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德妃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是臣妾多虑了，皇上圣明。”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的那点芥蒂，却并未因康熙的话而消散，反而更深了。皇上看重的是结果，是乌拉那拉氏有能力替老四管好后院，让老四能专心前朝事务，可作为额娘，她更担心的是儿子会不会被这个看不透的儿媳拿捏住，未来会不会因此生出什么不可控的祸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角落里的自鸣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康熙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转而问起了十四阿哥的近况。德妃也打起精神，一一回禀，只是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忧色，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真实的心绪。
一场看似随意的帝妃闲话，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康熙对清仪的手段给予了默认甚至隐晦的赞赏，认为其有助于稳定后院，符合一个皇子福晋应有的能力和魄力，而德妃，则因信息不对等和出于对儿子的保护心理，对清仪产生了更深的忌惮和不满。
这两个人，对那位身处风暴边缘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的看法，于此一刻，悄然划下了一道微妙的分界线。
而这分歧的种子，一旦种下，谁也不知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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