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部装备司的会议室弥漫着雪茄烟雾、上好咖啡的香气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巨大的橡木长桌两侧泾渭分明：一侧是穿着笔挺深绿色军服、肩章闪烁的陆军将领和表情严肃的技术军官；另一侧则是以老特平勋爵为首的特纳家族代表团，伯克和几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工厂技术骨干陪同在侧。雷恩·豪斯坐在代表团的边缘位置，充当着关键顾问的角色，如同藏在伯克家族这艘战舰侧舷的一门重炮。
谈判桌上摊满了“咆哮者”轻机枪的详细分解图纸、材料清单、工艺流程明以及昨日靶场试射的各项性能评估报告。一位特平工厂的首席工程师正用平稳的语调，逐项讲解着这款划时代武器的核心构造——旋转闭锁机构的精密啮合角度、强制风冷散热系统的流体动力学优化、那独特供弹板的抗干扰设计以及关键部件的合金配比与热处理工艺。
“综上所述，”工程师放下最后一页报告，声音带着明显的自豪，“‘咆哮者’的结构设计在保证极致可靠性的前提下，实现了目前轻武器领域最高的射速与火力持续性平衡。其模块化设计理念，也为前线快速维护和部件更换提供了极大便利。至于精度，诸位长官已在靶场亲眼见证。”
将军们翻阅着报告，低声交换着意见。鹰钩鼻少将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他没有看那些溢美之词，而是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
“这套工艺标准，其他几家授权工厂（比如恩菲尔德、伯明翰轻武器厂）能否达到？复制品能否保证原型机的性能？”
“完全可以！”伯克·特平抢先回答，年轻的脸上充满自信，“我们已整理出全套的技术规范和检测标准，包含超过三百个关键尺寸和公差要求。只要严格按照规范执行，使用合格的材料，并配备必要的专用工装夹具，复制品与原厂品质的差异将微乎其微！特平工厂将提供全程技术指导，必要时可派遣工程师驻场协助调试。” 他看了一眼雷恩，补充道：“具体的技术转让和技术支持方案，豪斯效率咨询公司也已为我们做了详尽的流程优化。”
雷恩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砝码——风暴教会背景、专利费发光者的身份以及他在“咆哮者”改进方案中展现的洞察力，足以让军方高层在权衡时更倾向于信任特平家族的承诺。
谈判的核心很快聚焦到授权金的数额和专利费的单价上。陆军部的预算官员显然对5万金镑的授权金颇有微词，试图压价。而老特平勋爵则如同老练的斗牛犬，咬定价格不放，反复强调“咆哮者”的颠覆性价值、远超马克沁的战术意义以及特平家族为此投入的巨大研发成本和承担的技术外泄风险。
“将军，”老特平勋爵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直视鹰钩鼻中将，“帝国陆军即将拥有一款足以改变殖民地治安战和堑壕战形态的利器！它将极大节省士兵的生命！想想看，在远东的丛林，在南非的荒漠，一名士兵携带一挺‘咆哮者’构筑的火力点，能压制多少土着的冲锋？这笔投入，换来的战略优势和生命保障，远非区区几万金镑可以衡量！”
海军装备司的代表也帮腔道：“将军，考虑到产能分摊的紧迫性和‘咆哮者’对海军陆战队同样关键的价值，这个价格……可以接受。” 海军的立场很明确——尽快拿到武器，钱不是大问题。
最终，在雷恩适时抛出的、一份基于“咆哮者”成本核算和预计军方采购量（每年至少五千挺）的详细财务模型支撑下（模型清晰地展示了即使全额支付授权金和专利费，军方在单位武器采购成本上依然优于采购马克沁或者自行研发失败品），军方的立场松动。
鹰钩鼻中将与几位同僚低声商议片刻，最终拍板：
“授权金，五万金镑，陆军与海军联合支付，一次性付清。” “专利许可费，每挺‘咆哮者’，无论授权工厂生产还是特纳工厂供应军方订单，特纳家族收取两金镑。” “殖民地民用市场销售权归属特平工厂，但需遵守帝国武器出口管制条例，并向陆军部备案出口目的地及数量。”
尘埃落定！
伯克激动得脸色通红，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特平勋爵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向雷恩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不仅是金镑的胜利，更是特平家族在帝国军工领域话语权的巨大提升！而雷恩心中，专利费锚点传来的暖流更加澎湃奔腾——轻机枪的专利费，将成为他现金流中一条汹涌澎湃的金色支流！
签约仪式庄重而简洁。厚重的羊皮纸合同上签下名字，盖上官印与家族徽章火漆。当老特平勋爵接过那张象征五万金镑授权金的劳埃德银行汇票时，会议室里响起了克制的掌声。
当傍晚，皇后大道三烟囱别墅的餐厅里飘散着陈二师傅拿手的香煎羊排和迷迭香土豆的诱人香气。雷恩刚拿起刀叉，门铃就响了。
“雷恩吾友！”威廉·特纳（少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腔调的声音在门厅响起，紧接着人就出现在餐厅门口，穿着一身骚包的暗紫色礼服，领口的风暴圣徽熠熠生辉。他毫不客气地拉开雷恩对面的椅子坐下，嗅了嗅空气，“我来安慰你受赡心灵。啧，真香！看来我赶巧了？” 他完全无视了管家询问是否需要添一份餐具的眼神。
“我猜你是专门踩着饭点来的。”雷恩没好气地切下一块羊排，肉质鲜嫩多汁，“‘安慰受赡心灵’只是个蹭饭的幌子吧？”
“怎么能这么呢？”威廉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受赡表情，“作为你亲密的战友和（更重要的）灵魂导师，听闻好友情场失意，我特意放下繁忙的教会事务……”他瞥了一眼端上来的、额外加量的香煎羊排和热气腾腾的奶油菠菜，“咳…当然是来提供精神慰藉的！再者，‘咆哮者’签约成功，不是更值得庆祝吗？双喜临门啊！”
他动作优雅却迅捷地切着自己的那份羊排，酌了一口雷恩珍藏的勃艮第红酒：“，专利费怎么分？我听道消息，每挺两金镑？啧啧，帝国军方那群铁公鸡这次可真舍得下血本。你这‘效率咨询’的抽成，怕是又够买几箱好酒了。”
雷恩懒得理会他的夸张，专心对付晚餐。威廉的到来确实冲淡了签约成功的纯粹商业喜悦，但也勾起了些许约瑟芬生日宴上的不快记忆。
晚餐后，威廉不由分地拉着雷恩上了他的私人马车。“别窝在家里数金镑了，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把瓦伦丁家的美人抛到九霄云外！”马车没有驶向威廉常去的俱乐部，而是拐进利物浦港区边缘一条霓虹灯闪烁、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汗味和劣质烟草气息的街道，在一座挂着巨大闪烁霓虹招牌——“魅影花园”——的建筑物前停下。招牌上是一个抽象的、扭动着腰肢的兔女郎剪影。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爵士乐混合着尖叫声、口哨声和硬币叮当落地的声响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空气浑浊，弥漫着浓烈的酒精、雪茄和脂粉香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被旋转的彩色射灯笼罩。
舞台中央，几名穿着极其暴露、缀满廉价亮片的舞娘正随着爵士乐的鼓点疯狂扭动身躯，做出各种挑逗性的动作。她们的舞姿谈不上多么优美，但足够狂野和原始。台下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穿着工装、满身油污的码头工人，有穿着皱巴巴西装的职员，也有少数衣着光鲜、一看就是来找乐子的富商或贵族子弟。所有人都神情亢奋，眼睛发红，随着音乐节奏怪舰跺脚。
最引人注目的是，不断有人将金镑硬币（更多的是廉价的铜便士）奋力抛向舞台！闪着金光的硬币如同雨点般砸在舞娘脚下、身上，甚至头发里。舞娘们毫不在意，反而扭动得更加卖力，动作幅度更大，甚至弯腰去捡拾落在脚边的钱币，引发台下更疯狂的欢呼浪潮和更大范围的“硬币雨”。
穿梭在拥挤人群中的侍者清一色是年轻女孩，穿着黑白色系、布料少得可怜的女仆装，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兔耳朵发箍。她们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甜美微笑，灵巧地避开那些试图揩油的咸猪手，将托盘上的劣质烈酒和廉价吃送到客人手郑
“怎么样？够热闹吧？”威廉凑到雷恩耳边，声音盖过噪音，带着一丝促狭，“伦敦佬的俱乐部太装腔作势，还是这儿够劲儿！金钱和美色，最原始也最直接的刺激！”
他拉着雷恩挤到一处相对靠前的卡座（显然早已预定），向一个兔女郎打了个响指：“两瓶你们这儿最贵的香槟！要冰镇的！” 兔女郎甜甜一笑，躬身离去，露出大片雪白的后背。
威廉给自己和雷恩各倒了一杯香槟（气泡浑浊，品质显然远逊于威廉平时的消费档次），看着台上舞娘在漫飞舞的硬币中卖力扭动，台下人群近乎癫狂的追捧，他晃着酒杯，意有所指地对雷恩：
“看看，雷恩。看看这些为了一点微薄的硬币就甘愿在台上搔首弄啄女人，再看看那些为了一点廉价感官刺激就掏空口袋的男人。”他抿了一口香槟，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这就是现实。金镑，才是最硬的通行证，最稳固的锚点，最强大的春药。”
他的视线转向雷恩，眼神变得认真了一些，带着风暴祭司特有的洞察力：“约瑟芬·瓦伦丁？还有那个海军中将的儿子？他们代表的所谓‘圈子’，本质上和这‘魅影花园’没什么不同，只是披了一层更精致、更虚伪的丝绸外衣罢了。规则更复杂些，但核心依旧是利益交换——姓氏、地位、前途。”
威廉拍了拍雷恩的肩膀，力道不：“而你，我的‘鹰眼’朋友，你现在拥有的，是每年几十万稳稳当当流入口袋的金镑！是专利费铸就的、连风暴之主都要侧目的‘神圣金河’！你那的‘豪斯效率咨询’，未来能撬动的，是整个帝国工业的齿轮！那个瓦伦丁姐放弃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短视！那个格兰维尔勋爵引以为傲的家族光环，在你专利费的洪流面前，不过是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舢板！”
他看着雷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相信我，雷恩。她会后悔的。当她某听到‘咆哮者’在帝国殖民地大放异彩的消息，当她知道那每一次咆哮都为你带来两枚金镑，当她那个海军中将父亲可能都需要为舰队订购你参与设计的武器部件时……她会坐在她那镀金的笼子里，咀嚼着名为‘遗憾’的苦果。”
威廉端起酒杯，对着舞台上那些在硬币雨中舞动的身影，也对着这喧嚣、堕落却又无比真实的物欲世界：
“忘了她吧。金镑的光芒，足以照亮比瓦伦丁家客厅璀璨百倍的道路！为专利费干杯！为即将塞满我们口袋的金镑干杯！”
雷恩端起那杯劣质香槟，气泡在杯中无力地上浮破裂。舞台的喧嚣、兔女郎穿梭的身影、漫飞舞的廉价硬币，还有威廉那带着酒气的“安慰”，混合成一种光怪陆离的感官冲击。
他体内的黄铜齿轮晶体沉稳搏动，专利费锚点传来的暖流如同熔岩般灼热。他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又透过迷离的灯光望向舞台上那些被硬币砸中依旧努力微笑的舞娘。
约瑟芬在亚瑟·格兰维尔身边那明媚投入的笑容，与眼前这喧嚣堕落的一幕，在脑海中形成了奇特的映照。瓦伦丁家的晚宴是精致的牢笼，而这里，是赤裸裸的欲望泥潭。
威廉的话虽然粗俗直白，却像一柄锤子，狠狠砸碎了那层由失落和阶层壁垒构筑的薄冰。金镑…专利费…这才是他扎根于这个蒸汽朋克世界的真正根基。
他仰头，将杯中那口感粗糙的香槟一饮而尽。劣质酒精的灼烧感顺着喉咙滑下，却奇异地让他心头那点残余的滞涩感散去不少。
“你得对，威廉。”雷恩放下杯子，声音平静，在嘈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瓦伦丁姐的选择，与我无关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迷乱的“魅影花园”，嘴角勾起一丝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清醒审视的弧度。
“走吧，这里太吵了。找个地方，喝点真正的好酒。庆祝‘咆哮者’的金镑……正式落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西装内袋，那里装着今谈判成功的文件副本，也装着那张象征着源源不断财富的专利授权书。
威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用力捶了一下雷恩的肩膀：“这就对了！走！去‘银线绅士’旁边的威士忌老店，我知道他那里刚到了几瓶艾雷岛的好货！”
两人挤出喧嚣混乱的“魅影花园”，将震耳欲聋的音乐、廉价的香水味和漫飞舞的硬币统统抛在身后。夜色中利物浦的街道依旧弥漫着煤烟和蒸汽的气息，但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却格外清新。
专利费的光芒，在雷恩的意识海中，如同熔金的恒星，照耀着一条通往更广阔未来的航道。约瑟芬的身影，连同“魅影花园”的喧嚣，都迅速缩、褪色，最终沉入记忆的角落。他脚下的路，属于金镑、枪火与无尽的蒸汽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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