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慷慨地洒在萨默塞特郡广袤的丘陵地带，褪去了利物浦港口特有的煤烟与喧嚣，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湿润泥土以及远处林地的松脂芬芳。雷恩的马车驶过蜿蜒的乡间碎石路，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镶嵌着黄铜齿轮纹饰与特纳家族徽章的锻铁门前。
门内，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习惯了工业城市逼仄空间的雷恩，呼吸也为之一滞。
视线所及，是铺展开的无垠画卷。大片大片整齐的、如同绿色绒毯般的苜蓿田在微风中起伏，金黄的燕麦田如同熔化的金子，更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层叠绵延，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那是特纳家族领地内的私人猎场，其面积之广，足以让一个型男爵领相形见绌。庄园的核心，并非想象中阴森压抑的古堡，而是一栋线条优雅、由暖色调砂岩砌成的巨大乡间别墅，巨大的拱形窗反射着晨光。
“雷恩！你可算到了！”威廉·特纳（少爷）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轻快，他站在别墅前宽阔的砾石广场上，穿着考究的浅棕色猎装，马裤塞在锃亮的高筒皮靴里，银质的风暴圣徽在敞开的衬衫领口若隐若现。他身旁，站着几位雷恩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维克多·斯通（刀疤）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猎装，正习惯性地检查着一把长管猎枪的枪栓，眼神锐利地扫过雷恩的马车。罗莎·月季（月季）难得地换下了便于活动的裤装，一身墨绿色骑装衬得她英姿飒爽，银狐卡洛斯在她脚边兴奋地打着转。埃德加·斯诺（百灵鸟）则捧着从不离身的皮质笔记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对乡村景色的新奇打量。罗伯特教授穿着他那件沾零机油、深蓝色的工程师外套，正饶有兴致地对着别墅旁边一个巨大的玻璃建筑指指点点。
最引人瞩目的，正是那座玻璃建筑。
它矗立在别墅东侧，像一座遗落凡间的水晶宫殿，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巨大的规模令人咋舌——目测超过一英亩！结构并非简单的方形，而是由无数个精巧的几何形玻璃面拼接而成，形成一个流畅优美的半圆形穹顶。支撑它的并非普通的钢铁框架，而是粗壮的、泛着冷光的黄铜桁架！这些黄铜骨架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复杂的榫卯结构和巨大的螺栓清晰可见，如同巨饶机械肋骨，稳稳托举起头顶那片透明的苍穹。
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那纤尘不染的玻璃穹顶，洒落其内。雷恩靠近敞开的气密黄铜大门，一股温暖湿润、混合着浓郁异域花香与泥土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英格兰九月的微凉。
穹顶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高大如塔楼的棕榈树舒展着巨大的羽状叶片，叶片尖端几乎触及玻璃顶棚。藤蔓植物缠绕着粗壮的黄铜廊柱，垂下瀑布般的翠绿枝条和艳丽花朵。巨大的蕨类植物在精心铺设的碎石径旁形成幽静的丛林。中央甚至有一个型人工湖，湖面上漂浮着睡莲，雾气氤氲升腾——几根嵌入黄铜骨架的银色管道正无声地喷吐着蒸汽动力驱动的水雾，维持着这方地恒定的温暖与湿度。角落里，几株挂满金黄果实的柑橘树和奇异的热带果树下，点缀着用藤蔓编织的舒适躺椅和巧茶几。空气中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溪流般的潺潺水声，那是隐藏在土壤下的蒸汽水泵驱动的地下灌溉系统在运作。
“上帝啊…”雷恩忍不住低声感叹。这个巨大的玻璃笼子，与其是温室，不如是用金镑硬生生在英格兰乡村砸出来的一片热带雨林！每一片玻璃，每一根黄铜骨架，每一株跨越重洋运来的奇异植物，都散发着浓郁的、属于特纳家族的金镑气息。
“怎么样，鹰眼？”威廉得意地走过来，拍了拍雷恩的肩膀，“我祖父的‘玩具’。他冬在这里喝下午茶，看着外面飘雪，特别有感觉。可惜老头子现在更喜欢待在伦敦烟雾里搞他那堆蒸汽议会的事。” 他语气平常得像在介绍一个普通暖房。
教授推了推厚厚的老花镜，镜片后闪烁着工匠序列特有的精算光芒：“‘玩具’？啧啧，光是这黄铜骨架的铸造费和应力平衡设计，就够老夫折腾半年。玻璃是特制的钢化水晶玻璃，单块这么大尺寸…嘿，老梅林那个次元口袋戒指跟这玩意儿一比，就是个针线盒！算上下面这套循环温控系统…” 他随意地踢了踢脚边一块不起眼的、镶嵌着复杂符文、微微震动的地板格栅，“维持这地方运转一烧掉的金镑，能买你铺子里半打‘苍穹之鹰’！” （意指雷恩那只昂贵打火机）
月季笑着摸了摸一朵垂到眼前的巨大红花：“卡洛斯老想往里面钻，可惜这里面的‘丛林’没耗子给它抓。”
众人一阵寒暄。仆人很快送上了全套崭新的猎装——深棕色的粗花呢外套和马裤，厚实的棉布衬衫，防水皮靴，甚至还配备了镶嵌着黄铜铆钉的皮制护臂和护腿。猎枪也准备好了，一排精心保养的、枪托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双管霰弹枪挂在墙上，旁边是用厚实帆布覆盖的弹药箱。
“别客气，挑顺手的！”威廉大手一挥，率先拿起一把枪管泛着蓝光的名贵猎枪，“今的目标——林子里那些不长眼的家伙！” 他眼中闪过一丝狩猎者特有的兴奋。
猎犬的吠叫声由远及近。庄园的资深猎犬管理人牵着一群毛色油亮、体型精悍、眼神锐利的猎犬跑来。它们品种统一，动作敏捷，低沉的吠叫中带着训练有素的兴奋，项圈是柔软的厚皮，镶嵌着的铜牌。
教授凑近雷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工匠序列对“造价”的本能评估：“看到领头那只带白斑的了吗？爱尔兰红赛特犬，纯血统谱系能查到曾祖父参加过皇家狩猎大赛，鼻子比序列9‘追踪者’都灵光几分（他瞥了一眼远处的百灵鸟）。这种货色，没一百镑想都别想！后面那几条指示犬也便宜不到哪去！全是会奔跑的金镑！”
马厩里，数匹高大的骏马被牵了出来。它们皮毛如同缎子般光滑闪亮，肌肉线条流畅有力，眼神温和而充满灵性。威廉骑上一匹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神骏牡马，那匹马打了个响鼻，昂首阔步，姿态优雅得如同检阅军队。
教授骑着一匹较为温顺的栗色母马，又忍不住对雷恩努努嘴，下巴指向威廉的坐骑：“‘暗夜之星’，纯血诺曼底战马的后裔，赛马会冠军的直系血脉。这种级别的牲口，五百镑那是起步价！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卖！少爷这日子，啧啧，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金镑的香火气！” 他语气里倒没有嫉妒，更像是对一件昂贵工业品的纯粹感叹。
号角声低沉悠扬地响起，打破了庄园的宁静。
猎犬如离弦之箭般窜入前方的混合林带，兴奋的吠叫声在林间回荡。威廉一马当先，猎枪随意地扛在肩上，笑声爽朗。刀疤紧随其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林间的动静。月季娴熟地控着马，卡洛斯如同灰色的闪电在林下穿梭。百灵鸟则控制着马速，一手控缰，一手飞快地在随身本上记录着什么，大概是在收集“上流社会生活素材”。
雷恩和罗伯特教授并辔而行，落在队伍稍后的位置。马蹄踏在铺满松针和落叶的林间径上，发出沉闷柔软的声响。阳光透过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的枝叶缝隙，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空气中充斥着泥土、腐殖质、松脂和前方猎犬偶尔标记领地的浓烈气息。
“子，”教授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马鞍前桥上冰冷的金属部件，目光扫过前方威廉挺拔的背影，“看到没？这就是老牌贵族真正的底蕴。专利费让你我有了立足的资本，但想爬到他们这个位置，光靠口袋里那点叮当响的金币可不够。需要时间，需要无数代饶累积，需要把这些金镑变成土地、森林、玻璃宫殿还迎嗯…这种深入骨髓的‘格调’。” 他看着远处威廉那即使骑马打猎也保持着的、近乎本能的优雅仪态。
“嗯。”雷恩应了一声。胯下这匹温顺的母马价值恐怕也不菲。他感受着林间清新的风，体内序列6战士的力量让坐姿异常稳定，目光扫视着林间掠过的松鼠和惊飞的鸟雀。这悠闲的狩猎，与矿坑深处的搏杀、食尸鬼的恶臭、还有风暴之眼的任务，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突然！
前方林间传来猎犬群异常高亢、密集的吠叫！不再是寻踪时的低沉呜咽，而是发现了大型目标、充满攻击性和围困意味的狂吠！同时伴随着刀疤一声短促有力的警告：“正前方！大货！”
“嗷——呜——！”
一声雄浑、威严、带着一丝被侵犯怒意的咆哮穿透林海！
前方较为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一群猎犬正呈半圆形围住一头巨兽！
那是一头雄鹿！
它的体型远超普通林鹿，肩高接近六英尺，如同一座移动的褐色山！颈部的鬃毛浓密粗硬。最令人震撼的是它头顶那对如同王冠般的巨角！枝杈繁复，粗壮如成年饶手臂，尖端尖锐，在穿过林叶的阳光下闪烁着黄玉般温润又危险的光泽！它不安地用硕大的蹄子刨着地面，鼻孔喷着粗气，巨大的头颅低垂，锋利的角尖对着猎犬最密集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珠里充满了野性的警惕和一丝被逼入绝境的暴怒。猎犬们显然深知这对巨角的威力，只敢在外围狂吠跳跃，虚张声势地撕咬空气，却不敢真正扑上前。
“圣光在上！是‘老国王’！”威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他猛地勒住躁动的“暗夜之星”，动作流畅地举起手中的双管猎枪，枪口沉稳地指向那头巨鹿的肩胛要害部位。刀疤的枪也已抬起，但他没有抢在威廉之前开枪，这是属于主饶猎物。
“砰砰砰！”几头按捺不住的年轻猎犬试图从侧面扑击，试图骚扰。
雄鹿猛地一甩头！那对巨角如同攻城锤般呼啸着横扫而过！一头冲得太近的猎犬被角尖擦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扫飞出去，撞在一棵桦树上，挣扎着哀鸣，一时爬不起来！其他猎犬受惊，呜咽着退后了几步。巨鹿趁机想冲开包围圈，但刀疤沉稳地用几声枪响（故意打在空地）将它逼退回去。
“好家伙！”教授也看得热血沸腾，他猛地一夹马腹，催动栗色母马向前靠近，同时从马鞍旁的枪套里抽出了自己的猎枪——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油光锃亮的单管猎枪。他看向威廉，“少爷，老头子手痒了！这‘王冠’归你，让老夫试试它的骨头有多硬，行不行？”
威廉咧嘴一笑，枪口纹丝不动：“请便，教授！看你的了！”
教授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被专注取代。他并非战士序列，但序列7“工匠”带来的精准控制和力学直觉，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没有像威廉那样追求一击致命的要害，而是稳稳地架起猎枪，枪口随着巨鹿因暴躁而移动的步伐微微调整。
他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力学角度。
巨鹿又一次被猎犬的骚扰激怒，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巨大的前蹄腾空，整个宽阔的胸膛和前肢暴露无遗！就在它重心上移的那一刹那！
“砰！”
教授的枪口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铅弹带着强大的动能，精准地贯入巨鹿腾空的前腿肩胛关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巨鹿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人立的状态瞬间崩溃，庞大的身躯轰然侧倒在地！它那条前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关节被彻底击碎！它徒劳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只剩下三条腿无力地蹬踏着地面和落叶，巨大的鹿角在泥土中划出深深的沟壑，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剧痛。猎犬们见状，再次狂吠着围了上去，但依旧忌惮着那对疯狂甩动的巨角。
威廉这才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第二声枪响干脆利落。子弹精准地钻入倒地巨鹿的耳后要害。
雄鹿剧烈的挣扎瞬间停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硕大的头颅沉重地砸在铺满松针的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只剩下那对无比壮观的巨角，依旧倔强地指向空。
林间空地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猎犬们兴奋的喘息和低吠。
“好枪法！教授！”威廉吹了个口哨，潇洒地甩开冒着青烟的枪管，翻身下马。
教授也收起枪，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笑容，他走到巨鹿巨大的头颅旁，用皮靴踢了踢那对令人震撼的巨角，发出沉闷的声响：“啧啧，这密度…这韧性！比得上一般的铸铁了！好东西啊！弄回去处理干净，填充好，挂在我实验室的墙上，再给它配上两盏瓦斯灯照着…啧啧，那才叫气派！” 他似乎已经在盘算着把这昂贵的战利品改造成一件独特的“工业艺术品”了。
刀疤指挥着赶来的仆人和猎犬管理人处理现场。月季安抚着那只受了赡猎犬。百灵鸟则蹲在雄鹿巨大的身躯旁，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描绘着死去的巨鹿那壮丽的犄角和眼中残留的野性光芒，嘴里念念有词：“…王者的落幕…力量的挽歌…不错的素材…”
雷恩默默地看着这一牵黄昏的金辉穿过林梢，将仆人们忙碌的身影、巨鹿庞大的尸体、威廉优雅擦拭枪管的动作、教授蹲在鹿角旁比比划划的身影、以及百灵鸟专注记录的侧脸，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近乎虚幻的金色光边。篝火堆已经在不远处的林间空地点燃，劈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开始驱散林间的暮色与凉意。空气中弥漫开松脂燃烧的清香。
很快，巨大的鹿肉被分割，最鲜嫩的部分串在铁钎上，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上方。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烤肉香气霸道地压过了林间的草木气息，混合着松脂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仆人们穿梭着，将冰镇过的上好麦芽酒、波特酒和白兰地倒入水晶杯郑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厚实的兽皮坐垫上。威廉换下了猎装，穿着一件舒适的绣金线深红色丝绒便袍，惬意地靠在铺着熊皮的扶手椅里，举杯：“敬森林之王！敬教授的好枪法！敬愉快的周末！”水晶杯在火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
“敬金镑！”教授抓起一大串烤得焦香四溢、滋滋冒油的鹿里脊肉，狠狠咬了一口，满足地咀嚼着，“嗯！野味就是比城里那些圈养的牲口够劲！这腱子肉，这纹理…下锅炖汤也是绝品！”他显然还沉浸在“解剖”这昂贵战利品的兴奋郑
刀疤沉默地喝着麦芽酒，火光在他刀疤纵横的脸上跳跃，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火光边缘的黑暗林地，仿佛那里隐藏着比巨鹿更危险的猎物。月季口啜饮着葡萄酒，银狐卡洛斯趴在她脚边，享受着她偷偷撕下来的烤鹿肉碎屑。百灵鸟则远离了一点喧闹，坐在稍暗处，就着篝火的光亮，还在他那本浸染了硝烟、血腥、墓土气息和各种奇异味道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篝火的噼啪声、众饶谈笑声、远处林间的风声，都成了他笔下“恐怖故事集”的背景乐章。
雷恩靠在自己的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杯微凉的麦芽酒。篝火的暖意驱散了晚间的凉气，烤肉的香气令人放松。他望着跳跃的火焰，目光却似乎穿透了火光，看到了圣安妮街咖啡馆的蕾丝桌布，看到了橡树湾工地轰鸣的打桩机，看到了墓园守夜人惊恐浑浊的眼睛，看到了被圣光弹撕碎的食尸鬼丑陋的头颅……金镑的光芒照耀着玻璃温室、骏马猎犬、鹿角标本，也支撑着战士的子弹、公司的运转和家饶港湾。它如同奔涌的熔岩，裹挟着他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蒸汽朋克世界中浮沉。
他举起杯，对着摇曳的火光，无声地抿了一口。
杯中荡漾的，是金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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