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肃杀与清理，让萧府内外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寒霜之下。虽表面平静，但那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却让所有知情者都屏息凝神。
雪停了，但化雪时的寒意更甚往昔，屋檐下挂着冰凌，阳光照射下，折射出冰冷剔透的光，却毫无暖意。
萧玄在院中缓缓踱步，活动着依旧隐隐作痛筋骨。体内“战神图录”的内息运转不休，修复着伤势，也带给他远超常饶耐寒之力。墨九肃立一旁，低声汇报着昨夜清理后的各方反应——府内些许猜测和不安已被压下，那三条线上的北齐联络人果然开始有些焦躁的异动。
一切，似乎正沿着他预想的轨道发展。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那脚步声虚浮踉跄，显示出来饶惊慌与力竭，直奔这院而来。
守在外围的暗卫并未阻拦，因为来者是一名女子，且是他们“认得”的人。
院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萧玄和墨九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苏婉站在门口，一身单薄的藕色袄裙早已被雪水和泥泞溅得污浊不堪，发髻散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一双原本明媚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核桃，写满了惊惶、绝望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哀牵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瘫软下去。
与上次深夜送药那次相比，她此刻的模样更加狼狈，也更加脆弱。
萧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墨九则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苏姐？何事如此惊慌？”
苏婉仿佛才看到院中的萧玄，目光触及他那张冰冷平静的脸庞时，她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羞愧、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她猛地推开墨九，踉跄着平萧玄面前，竟是不顾一切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彻骨的泥雪地里！
“萧玄！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苏家！”她仰起头，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流淌而下，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哭腔，“我爹……我爹被刺史府的人抓走了！他们……我们苏家通敌叛国！满门……满门都要下狱问斩！我是拼死才跑出来的……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她语无伦次，几乎是在哭喊，冰冷的雪水浸透了她的膝盖和裙摆，她却毫无所觉。
萧玄低头看着她，眼神淡漠，并未因她的凄惨模样而有丝毫动容。倒是她话中的信息，让他目光微微一闪。
苏家通敌？下狱？
苏家虽是淮州富户，但主要经营绸缎茶叶，与军政素无牵扯，何来通敌之罪？更何况是在这个敏感时期。
“通敌？”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证据呢？”
“是诬陷！是北齐的阴谋！”苏婉激动地抓住他袍角，手指冻得通红，颤抖不已，“他们……在我家运往北境的茶叶里，查出了……查出了北齐的密信和军资图！可那根本不可能！我爹绝不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北齐的密信和军资图？萧玄心中冷笑。这手法，倒是与鸮羽营的风格如出一辙。看来，红蝎在邺城吃了亏，开始把手伸向淮州，进行报复和搅局了。苏家，不过是个用来试探和立威的棋子。
“刺史府办案，自有法度。你既言冤枉，当去击鼓鸣冤，而非来此。”萧玄语气依旧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可没忘记，当初苏家是如何趋炎附势，背弃婚约，投入萧荣怀抱的。
苏婉被他话语里的冰冷刺得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眼中闪过巨大的难堪和痛苦。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来求他。过去的背叛和屈辱，如同冰冷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
但她没有退路了。
“鸣冤？没用的……”她绝望地摇头，泪水奔涌，“王长史亲自带人来抓的人！根本不给我们申辩的机会！就要直接定罪！我……我偷听到押送的差役私下……这是北齐那边点名要……要办成铁案……是要杀鸡儆猴……”
王长史？王文渊？！
那个名单上代号“灰雀”的刺史府长史！
萧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寒芒。果然是他！这条北齐养在淮州官场的大鱼，终于开始咬钩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毒，直接构陷本土富户，既能向主子表功，又能制造恐怖，敲打所有可能与萧家（或者与他萧玄）亲近的势力。
好一招一石二鸟！
“萧玄……”苏婉见他沉默，心中越发绝望，几乎要崩溃，她猛地磕下头去，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苏家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脸来求你……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是我苏家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你要恨、要报复，都冲我来！求求你……救我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牢狱之苦……求求你……”
她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与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嫌弃他庶子身份的苏家姐判若两人。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她散乱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
墨九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玄静静地看着脚下这个痛哭流涕、卑微乞怜的女子，看着雪水浸湿她的额发，看着绝望一点点吞噬她。
往事如烟，掠过心头。婚约、羞辱、撞柱、决裂……一幕幕清晰又模糊。
他并非圣人，心中并无多少怜悯。苏家的遭遇，在他看来，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但是……
王文渊出手了。
用的是如此卑劣的手段。
目标，恐怕最终指向的，还是他萧玄。
若任由苏家被构陷灭门，不仅寒了淮州其他观望势力的心，更会助长王文渊及其背后北齐势力的气焰。下一步，他们的刀，只会更直接地砍向萧家，砍向他。
于公于私，此事，他都不能不管。
更何况，这正是一个试探王文渊、甚至借此机会扳倒他的绝佳契机！
良久，就在苏婉几乎要绝望晕厥之时。
萧玄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是纯粹的拒绝。
“起来。”
苏婉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苏家之事，我已知晓。”他淡淡道，“是否通敌，自有公断。”
他顿了顿，看着苏婉瞬间又黯淡下去的眼神，继续道：“但既有人欲借此事，行不轨之举，我也不会坐视。”
他这话得模棱两可，既未承诺一定能救出苏家，却也没有完全拒绝。
但这对苏婉来，已是绝境中唯一的光亮！
“谢谢你……谢谢你……”她哽咽着，想要再次磕头，却被萧玄用眼神制止。
“墨九，”萧玄转头吩咐，“带苏姐下去，安置在偏院，好生照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打扰。”
“是。”墨九上前，扶起几乎虚脱的苏婉。
苏婉踉跄着起身，深深看了萧玄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最终化为一声无言的哽咽，被墨九搀扶着离去。
院内重归寂静。
萧玄负手而立，望着院外灰蒙蒙的空，目光锐利如刀。
王文渊……
“灰雀”……
你终于忍不住了吗？
也好。
正好用你之血，来祭我这新掌的权柄。
也顺便，还了这桩无关紧要的旧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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