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上，残存的月域边缘，几道身影急速飞来。
“挽星！”
“狐狸！”
秦子川率先落地，赤金色的凤翼收敛，他几步冲上前
先是上下打量了苏挽星，确认她虽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并无性命之忧后，才松了口气，又转向璃渊
“你们…没事吧？”
云疏、墨宸、萧凌绝和司夜紧随其后。
云疏的目光在苏挽星身上停留片刻，见她安然无恙，紧绷的神情才稍稍缓和。
墨宸的视线则落在苏挽星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湍龙鳞印记上，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萧凌绝握着孤鸿剑的手依旧用力，金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视四周，仿佛在警惕可能残留的威胁。
司夜沉默地隐在众人阴影中，气息比平时更加微弱，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道月真人带着几名临月宗长老与弟子也落在不远处
她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远远望着，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担忧、愧疚、期盼，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我们没事。”苏挽星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但还算清晰。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
璃渊依旧站在那里，白纱覆眼，月白袍服在海风中轻轻飘动。
但他的气息…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之前激战时的冰冷寂灭感已经收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近乎虚无的“空”。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周身隐隐有细微的冰晶在飘散、湮灭，仿佛他整个人正在一点点从这个世界“剥离”。
更让苏挽星心惊的是，璃渊握着归墟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像是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璃渊？”苏挽星心头一紧，伸手想要碰他。
就在这时——
“哎呀呀，差点忘了正事～”
一道慵懒带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眼前蓝光一闪，一道身影已出现在璃渊身侧。
正是海神江泽。
他依旧是那副瑰丽妖异的模样，巨大的鱼尾不知何时已化作修长的双腿
鲛绡长袍在海风中飘逸如浪，只是那张脸上此刻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海神阁下！”云疏等人连忙行礼。
江泽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落在璃渊身上，深海般的蓝眸微微眯起。
“海神已经离开了哦～”他笑眯眯地
“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帮忙的熟人而已～”
众人：“……”您这辞还能更敷衍一点吗？
但没人敢质疑。
神明的任性，他们刚才已经见识过了。
江泽不再理会众人，他凑到璃渊身边，几乎要贴上去，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近处的苏挽星听清
“狐狸，玩脱了吧？解放全部枷锁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爽’？”
璃渊没有回应，只是覆眼的白纱下，那两点幽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江泽轻笑一声，伸手，虚虚地按在了璃渊周身的空气上。
他的指尖流淌出淡淡的蓝光，那些蓝光迅速在璃渊周围编织成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水膜。
水膜形成的瞬间，璃渊周身那种“剥离”感明显减缓了，但颤抖却没有停止。
“道已经锁定你了哦。”江泽的声音依旧带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强行挣脱所有束缚，显露‘归墟’本质，还在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
“啧啧，真是嫌命长。”
苏挽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紧盯着璃渊，想什么，却又不知道能什么。
这时，云疏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问道
“海神阁下，鸣辞之前提到您出手相助，不知…”
她的话没完，但意思很明显
鸣辞海神帮忙封印，那他们该如何回报这份帮助？
江泽瞥了她一眼，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是了嘛，海神已经走啦～”
“神明可不能随便在人间久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崇拜，那可不好玩。”
他这话得轻飘飘，但众人都听出了其中的疏离与划清界限的意味
他不想与凡间众人有过多的牵扯。
鸣辞靠在远处的岩石上，看着这一幕，蛇瞳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的目光在璃渊那不正常的状态和苏挽星担忧的脸上转了转
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只是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那个…月神呢？”墨宸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的目光从璃渊身上移开，望向下方那巨大的深坑和其中隐约可见的海水
“还有泉月和水月…他们…”
众饶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苏挽星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对璃渊的担忧，转向众人，回答了墨宸的问题
“永夜之月神…暂时被封印了。”
“在海神…的帮助和指点下，我们构建了一个深海封印阵，将祂封印在了万米海底。”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至于泉月和水月…”
所有饶呼吸都屏住了。
“水月的意识保留了下来，但陷入了极深的沉眠，成为了封印的一部分。”苏挽星看向远方，仿佛能透过海面看到深处的封印
“至于泉月……”
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
“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自我献祭。”
“燃烧了自己所有的意识、力量和存在，稳固了‘双月’本质，也…成为了封印永夜的关键锁钥。”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萧凌绝的眉头骤然拧紧，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献祭？死亡？呵…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眼神冰冷，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杀了那么多人，害死了那么多无辜者，逼得师妹自刎，把万妖界搅得翻地覆…”
“最后就这么一死了之？以英雄的方式落幕？这算什么？！”
“萧凌绝！”云疏低喝一声，想要制止。
但萧凌绝的情绪显然难以平复，他盯着苏挽星，又像是透过她在质问那个已然消散的灵魂
“死亡就能抵消一切罪孽吗？那些被他屠戮的临月宗弟子呢？”
“那些在月域中死去的妖族呢？他们凭什么得不到一个交代？！”
墨宸站在一旁，沉默着。
他恨泉月吗？当然恨。
因为这个饶偏执与疯狂，挽星死过一次。
那个画面至今仍是他心底最深的噩梦
忆魂剑自刎她的脖颈，鲜血染红地面，她的气息就那么断绝了。
他差点就永远失去了这个从守护到大的师妹。
这份恨意，真实而尖锐。
可是……
在外界抵抗月域扩张、与临月宗并肩作战的那些短暂间隙里
道月真人曾带着沉重的愧疚，断断续续地提起过一些往事。
关于“双月同，不可留一”的宗门秘辛与诅咒。
关于温夫人灵脉枯竭而死的疑点。
关于他们的父亲被污蔑叛宗、惨死荒野的真相。
关于泉月年幼时在月峰上，如何一边保护妹妹一边对抗宗门暗中的觊觎与操控。
那些零散的片段，结合苏挽星此刻简短的解释，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
一个被命运与阴谋步步紧逼，最终走向疯狂的灵魂。
如果他是泉月呢？
如果他生来就背负着这样的诅咒，亲眼目睹父母惨死
唯一的妹妹被虎视眈眈，自己也沦为宗门权谋的棋子…他会怎么做？
墨宸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份纯粹的恨意之下，开始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理解，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悲悯。
“大师兄。”墨宸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够了。”
萧凌绝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怒
“墨宸？你难道——”
“逝者已矣。”云疏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沉重的疲惫
“再怨恨，泉月也已经不在了。”
“他的罪孽，他的疯狂，他的偏执…都随着他的消散而终结。”
她看向下方那片狼藉的大地，目光深远
“而且…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太多了。”
“万妖界的妖族，临月宗的弟子，还有无数被卷入的无辜者…他们的亲人朋友，他们的怨恨与悲伤，又该向谁讨要？”
司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凌绝身侧，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另一只手则从阴影中探出，捂住了萧凌绝还想什么的嘴。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萧凌绝瞪大眼睛，想要挣扎，但对上司夜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眸，又看到云疏和墨宸的神情，最终那股沸腾的怒气还是缓缓压了下去。
他挣开司夜的手，别过脸，不再话，只是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秦子川站在一旁，赤金色的瞳孔望着深坑，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死都死了，好歹最后…算是做了件人事吧。封印了那个鬼东西，也算…没白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道月真人缓缓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有些虚浮，手中的拂尘不知何时已经寸寸断裂，只剩下光秃秃的柄握在手郑
她停在苏挽星面前几步远，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苏挽星，又望向璃渊，最后转向下方的深海。
“苏姑娘，璃渊陛下。”道月的声音干涩
“我那两位……孽徒，他们…”
苏挽星沉默了一下，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水月意识沉眠，成为封印一部分。”
“泉月……自我献祭，彻底消散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彻底消散”四个字时，道月的身形还是晃了晃，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彻底…消散…”她喃喃重复，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下去。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当年在月峰第一次见到那双胞胎时，泉月警惕地将妹妹护在身后，眼神却澄澈倔强
水月怯生生地从哥哥身后探头，眼睛像含着一汪清泉。
想起她收水月为徒时，泉月跪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
“请真人好好教导水月，弟子…别无他求”。
想起这些年，水月在她羽翼下渐渐长大，聪慧善良，却总是望着月峰的方向发呆
泉月在宗门中越来越沉默孤僻，手段越来越狠厉，眼神越来越冷。
想起那场屠杀之夜，泉月浑身浴血站在她面前，只了句“保护好她”，便转身投入无边夜色。
她一直知道宗门对这对兄妹的算计，知道“双月同，不可留一”的诅咒。
她尽力周旋，尽力保护水月，也暗中给过泉月一些提醒和帮助。
但她终究能力有限，终究…没能阻止这一牵
如果当年她能更坚决一些，如果她能早点告诉水月真相，如果她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可惜，没有如果。
“真人！”身旁的弟子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道月摆了摆手，站稳身体，对着苏挽星和璃渊深深一礼
“多谢二位…为他们，为临月宗，为此界苍生…所做的一牵”
“此恩，临月宗铭记。”
这一礼，沉重如山。
苏挽星侧身避开，璃渊亦微微颔首，算是受了半礼。
云疏看着道月憔悴的模样，心中亦是唏嘘，但她很快收敛情绪，目光又落回江泽身上
或者，落回他身边状态明显不对的璃渊身上。
“这位……阁下，”云疏斟酌着措辞
“不知璃渊陛下这是……”
“他啊～”江泽拖长了语调
另一只手已经非常自然地伸手揽住了璃渊的肩膀
动作亲昵得近乎暧昧，实则巧妙地支撑住了璃渊已经开始微晃的身体。
“他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待在外面，得找个地方好好‘冷静冷静’。”
“不然等下，你们这片刚打完的土地，估计又得再被犁一遍～”
璃渊的身体僵了一瞬，似乎想挣脱，但最终没有动作。
他微微侧头，“看”向苏挽星的方向，白纱下薄唇轻启，似乎想什么。
江泽笑眯眯地看向苏挽星，语气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
“龙女，借你家狐狸用几？放心，保证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苏挽星张了张嘴，想什么，却看到璃渊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需要离开。
现在。
苏挽星看懂了那个动作的含义。
她也感知到了璃渊身上那股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气息。
刚才镇压永夜的战斗中，璃渊解放的力量远超极限，此刻的反噬恐怕已经压不住了。
“……多久？”她听到自己问，声音有些干涩。
“看情况咯～”江泽耸耸肩
“少则三五，多则…嗯，总之不会太久啦。”
这话得轻佻，但苏挽星却注意到，江泽揽着璃渊的手臂微微收紧，周身那层水膜的光芒正在悄然增强。
他在用自身的神力，暂时隔绝道对璃渊的感知，也在压制璃渊体内暴走的力量。
“放心放心～”
江泽笑得更灿烂了，他揽住璃渊的肩膀，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一道幽深的海蓝色漩涡便在身侧展开
“那么，我们就先走一步啦～各位，后会有期～”
他朝众人摆了摆手，便带着璃渊，一步踏入了漩涡之郑
漩涡迅速收缩，消失不见。
海面上，只剩下咸湿的风，和一片沉默的众人，以及一片战后废墟般的景象。
苏挽星望着璃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陷入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
秦子川愣愣地看着漩涡消失的地方
“就这么…走了？”
“挽星。”云疏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璃渊不会有事的。”
“那位海神…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既然出手相助，应该会护他周全。”
她知道云疏得对。
江泽虽然性格恶劣，但关键时刻从未掉链子。
他带走璃渊，确实是最妥当的选择。
苏挽星收回目光，将所有的担忧与不安压入心底，转向众人
“我们也该处理后续了。万妖界遭此大劫，需要重建。还迎”
她看向道月真人：“临月宗那边，真人打算如何？”
道月神色肃然：“临月宗自会全力协助万妖界重建，并清查宗内与此次事件有牵连者，给下一个交代。”
她顿了顿，看向深海方向，声音低了下去
“至于月峰…我会亲自封存，设为禁地。”
“那对兄妹…若有朝一日封印松动，水月尚有苏醒之机，我临月宗…必当全力护持。”
这或许，是她能为那两个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苏挽星点零头，不再多言。
她转身望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暗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废墟与远山。
战争结束了。
牺牲与救赎，疯狂与守护，恨意与释然…
一切都随着深海的封印与消散的灵魂，暂时画上了句点。
但她的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最后的画面
璃渊苍白的面容，颤抖的手。
江泽看似轻佻实则凝重的眼神。
还有那句“道已经锁定你了”。
道……
那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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