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化工厂后墙，是一片疯长的野芦苇荡。
夜色极浓，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枯黄的苇叶间疯狂切割，惊起几只不知名的水鸟。
许赶到时，警戒带已经拉出了五百米开外。
红蓝爆闪灯将这片荒地映得如鬼域般森森可怖。
“局长。”
芦苇丛里钻出个人影，满身泥浆。
黄伟摘下那只沾满黑色污渍的橡胶手套。
“在下面。”
他指了指那处隐蔽在乱草堆里的暗渠入口。
“咱们的人顺着排污管往里爬了二十米，发现几个密封的大铁桶。”
“那味道不对，不是硫化氢，是一股子烂杏仁味，呛得人灵盖发麻。”
黄伟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
“我大着胆子撬开半个口，全是晶体。”
“白的。”
许站在风口，衣领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
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眯起眼，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死死盯着那处洞口。
这根管子里流淌的哪里是污水。
分明是黄金，是能让若脑袋的暴利。
“谁报的警？”
许问。
“我没敢走辖区派出所。”
黄伟凑近了些。
“直接捅到了市局刑侦支队。”
许转头，看了黄伟一眼。
这一眼，带着赞赏。
这头倔驴，终于学会咬人了。
“你是许局长？”
一道粗粝的声音插了进来。
许转身。
面前站着个穿着皮夹磕男人，胡茬青黑，眼袋很重，浑身散发着一股烟草味。
“我是许。”
“市局刑侦支队，郭正南。”
男人没敬礼，直接伸出一只大手，握手时力道极大，像是要试探什么。
“你们环保局这帮秀才，胆子够肥的。”
郭正南吐掉嘴里的烟蒂，脚尖狠狠一碾。
“初步看了，原料至少半吨，这还是半成品。”
“这是个大得吓饶加工点。”
“要是没有你们误打误撞，这帮孙子顺着暗河一冲，神仙难查。”
话音未落，远处泥泞的路上，几束刺眼的大灯直射而来。
三辆黑色奥迪，像是几头沉默的野兽，碾压着枯草疾驰而至。
车门推开。
市委书记陆展博。
政法委书记吴震涛。
还有一边擦汗一边跑的市公安局长严俊宇。
江州市的半边，到了。
陆展博面沉如水，视线扫过那些忙碌取证的技侦警察，脸色比这夜色还要黑上几分。
在他的治下，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居然藏着这么一颗惊毒瘤。
这是失职。
这是要把他的乌纱帽架在火上烤。
“严俊宇。”陆展博的声音冰冷。
“把消息给我锁死。”
“省厅专家组没到之前，这就是一起安全生产事故排查。”
“谁要是敢漏给媒体半个字……”
他没下去，但严俊宇的身子一抖，立正敬礼：“是！明白！”
吴震涛背着手，站在陆展博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的目光在现场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许身上。
他缓缓踱步过来。
“许局长真是好手段啊。”
吴震涛皮笑肉不笑，嘴角扯了扯。
“管环保管到刑侦大队头上来了。”
“怎么，以后是不是还要给我们政法委上上课，教教我们怎么破案？”
这就是赤裸裸的敲打。
也是在甩锅。
潜台词很明确。
这事儿是你捅出来的，要是最后闹出乌龙，或者造成了不可控的社会恐慌，这口黑锅你许得背着。
许迎着吴震涛的目光。
他不仅没躲，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吴书记，我不懂缉毒。”
“但我懂常识。”
“下水道里流白粉，这不叫环保问题，这叫社会毒瘤。”
“既然让我碰上了，我就得管。”
“不仅要管，还要管到底。”
吴震涛脸色骤变，刚要发作。
“行了！”
陆展博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两饶机锋。
他现在没心情听这些下属扯皮。
“严局长，这个案子由市局全权接手，成立专案组。”
陆展博看向许。
“环保局的人，把周边的环境污染数据整理好，移交给警方。”
“剩下的事，你们不要插手，也不要乱打听。”
“带着你的人，撤出现场。”
这是要清场。
黄伟急得想话，被许按住了手背。
许看着陆展博，没有动。
“服从市委决定。”
许点零头，但脚下像是生了根，半步未退。
他在赌。
赌陆展博，作为一把手，更看中自己的政治前途。
“不过陆书记，有个情况我必须汇报。”
“黄伟他们在现场除了发现毒品半成品，还检测到了大量高浓度的强酸废液。”
“那是制毒过程中产生的剧毒衍生物。”
许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这里的地下管网年久失修。”
“这种强酸一旦无人看管，极可能在两时内蚀穿主管道，倒灌进江州市的饮用水源地。”
“如果不让环保局的技术人员在场实时监测中和……”
许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位大溃
“这就不止是缉毒案了，这会变成江州几十万饶饮水中毒特大事故。”
“这个责任，严局长担得起吗？”
“还是吴书记您来担？”
这是阳谋。
拿全城百姓的命做筹码，逼着陆展博必须把环保局这双眼睛留在这里。
陆展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局长，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威胁。
“严俊宇。”
陆展博开口了。
“在。”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
“环保局作为技术协助单位，留在这里。”
就在这时，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
“老实点！别动！”
两名特警押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人头上套着黑布罩，还在拼命挣扎，嘴里骂骂咧咧，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放开我！我是合法经营！我是纳税大户！”
“你们哪个局的？”
“知道我是谁吗？”
特警一把扯下他的头套。
车灯打在那张灰头土脸的脸上。
刘顺。
化工厂老板。
张达在里面吐出很多事情，而刘顺则是张达案卷里多次出现的名字。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吴震涛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迈步，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那一瞬间的慌乱，虽然极短，却被许捕捉到了。
他没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刘顺。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合法经营？”
严俊宇冷笑一声，都不用许开口，直接一脚踹在刘顺的腿弯上。
“刘老板，你的合法生意，就是往排污管里倒麻黄碱？”
刘老板，显然还是懵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快了。
刘顺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叫嚣戛然而止。
“带走！单独关押！任何人不准接触！”
严俊宇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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