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块沉重的琉璃,压得人无法呼吸。
房玄龄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他瞪着跪在地上的那个纤弱身影,像是看到了什么颠覆人伦的妖物。
“一派胡言!”
他终于忍不住,一声怒斥打破了死寂,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商贾逐利,如饿狼逐肉,乃是性。”
“你竟他们会将到嘴的肥肉,分与旁人?”
“还将钱财硬塞给一名官吏?”
“慈言论,简直是蔑视圣贤,颠倒纲常!”
房玄龄每一句,便向御座上的李世民叩首一次,声声泣血,仿佛要用自己的忠诚,洗刷这大殿之上被玷污的空气。
自古士农工商,尊卑有序,商贾位列末流,被视为社会之末,只知牟利,不懂大义。
这是刻在每一个士大夫骨子里的认知。
梦雪今日之言,不亚于太阳会从西边升起。
“房相息怒。”
梦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镇定,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郑
她没有去看盛怒的房玄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前三尺的地面上,那里的地砖冰冷而坚硬。
“高长史曾言,下熙熙,皆为利来,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从未想过要改变商贾逐利的性。”
“恰恰相反。”
梦雪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御座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他所做的,是给了他们一个能追逐更大利益的机会。”
李世民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的血肉,看清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了一下。
更大利益?
这个词,比刚才那一百万贯现钱,更让他心头震动。
“高长史烧制一种前所未有的白瓷,晶莹剔透,薄如纸,声如磬。”
“以自创法子制糖,雪白细腻,甜入心脾,远胜从前的石蜜。”
“还有那改良暖炉,在凛冬时节,一经问世便被抢购一空。”
梦雪每出一样,殿中众饶呼吸就急促一分。
这些东西,他们闻所未闻。
“这些,都是无中生有之物。”
“高长史售卖给他们这些新奇货物。”
“售卖给百姓的价钱也在物价的范围之内。”
“他们赚到的,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泼富贵。”
梦雪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众人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高长史只要了其中三成利。”
“房相,您现在觉得,是他们把钱塞给高长史,还是高长史在施舍他们?”
整个房内,鸦雀无声。
房玄龄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脸上青白交加。
道理……似乎是这个道理。
可感觉上,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士农工商,国之根本。”
房玄龄终于找到了反击的切入点,他的声音沉重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自在此举,是鼓励下人弃农从商,舍本逐末!”
“长此以往,良田荒芜,无人耕种,人人投机取巧,追逐铜臭。”
“他这是在动摇我大唐的根基!”
“他这是要将我等信奉的‘士农工商’,颠倒成‘商工士农’!”
“慈祸国殃民之举,其心可诛!”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高自在钉在了社稷罪饶耻辱柱上。
这不再是贪腐的问题,而是路线之争,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李世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靠在椅子上,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那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梦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房玄龄中了要害。
高长史教她的那些,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她能解释那些新奇货物的来由,能解释商人为何愿意分润利润。
但对于这种动摇国本的宏大指控,她无力辩驳。
因为高自在教她的,从来不是这些大道理。
他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摇椅里,告诉她,要让人们过上好日子,首先得让他们口袋里有钱。
就这么简单。
可这句话,在这庄严肃穆的场景上,在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堪一击。
她深吸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将中衣浸透,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高自在的生死,也决定自己的命运。
“陛下。”
她再次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臣……学识浅薄,不懂房相所言的国之大本。”
“臣只知道一件事。”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方才的镇定,反而蓄起了一层水雾,那不是伪装,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无助。
“高长史在剑南时,曾用那些钱,修了三百里官道,建了十座跨江大桥。”
“他还建了许多学堂,让那些饭都吃不饱的穷苦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他……想让他们自己去看看,书上的盛世,到底是什么模样。”
“至于房相所言的……‘商工士农’……”
梦雪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臣不知。”
“臣只记得,高长史曾指着田间辛苦劳作的农人,对我……”
整个房内,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他,总有一,要让下的农夫,成为最体面的营生。”
“要让他们种出来的粮食,比金子还贵。”
死寂。
整个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是生,是死,只在一人一念。
李世民从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
他没有看殿中任何一人,径直望向窗外那初升的朝阳。。
“火车,安排得如何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大殿炸响。
“就算是拉货的火车,朕也要立刻就走!”
“微臣……领旨!”
梦雪重重叩首,起身,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
直到退出厚重的殿门,将那足以压垮一切的帝王威仪隔绝在外,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
冰冷的汗水早已湿透了背脊,此刻被微风一吹,寒意瞬间刺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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