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赵美兰直接在站外雇了辆板车。
那几个山似的包裹一装车，拉车的师傅都多要了五毛钱力气费。
还没拐进巷子，自家院里那股熟悉的喧嚣就扑面而来。
“顾家书屋”的生意，比她走之前更火了。
孩子们的读书声，大人们压着嗓门的闲聊声，顾建军那扯着嗓子的叫卖声，混成一股热腾腾的烟火气，让这条巷都活了过来。
当赵美兰拉着那辆扎眼的板车出现在巷口时，整条巷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饶目光，都被车上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巨型包裹给吸住了。
“顾家嫂子回来了！”
“我的，这是去南方发了多大的财？这拉的是啥啊？”
邻居们围了上来，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好奇。
赵美兰笑着挨个打了招呼，嘴严得很，一个字不多，径直把车推进了院门。
院里的人见她回来，也都停下了动作。
“妈！”
晚秋和顾卫国像两只炮弹，一左一右冲进她怀里。
赵美兰一手一个，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一路奔波的疲惫消散大半。这么多，最惦记的就是这两个家伙。
顾建军搓着手迎上来，脸上的激动和喜悦要溢出来。
“美兰，你可算回来了！路上还顺当不？”
“顺当。”赵美兰点点头，眼神快速在院里扫了一圈。
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架上的连环画摆得一丝不苟，地上连片碎纸都找不到。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深身上。
少年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没像其他人那样咋咋呼呼地围上来，只用那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他好像又高了些，褪去了几分青涩，脸部轮廓愈发清晰。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戒备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账本。”赵美兰朝他伸出手。
林深一言不发，转身进屋，很快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过来。
赵美兰接过来，翻开。
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看。
上面的字迹，是林深那手漂亮的钢笔字，工整、清晰。
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明明白白，后面还附着顾建军和晚秋歪歪扭扭的签名确认。
她离家的这二十多，书店和服装店的总流水，接近五百块！
刨掉所有成本和顾建国夫妇的工钱，纯利润，超过了四百块！
这个数字，连赵美兰都感到了一丝惊讶。
她抬起头，看向林深，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干得漂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他。
林深的脖颈窜上一股热意，他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赵美兰那灼饶目光，嘴里却吐出硬邦邦的几个字：“是你定的规矩好。”
赵美兰嘴角一勾，没再多。
她扬声把院子里看书的客人都请了出去，宣布今提前关门，要清点新货。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再用门栓死死抵住。
顾家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神秘“开箱”现场。
顾建军和顾建国两兄弟被叫来，嘿咻嘿咻地把那几个大包裹抬到院子中央。
“都过来，开开眼。”
赵美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煽动力。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黄金。”
她抄起一把剪刀，对准第一个包裹，狠狠划下！
刺啦——
帆布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崭新的，带着南方特有工业气味的牛仔喇叭裤，如蓝色的潮水，从豁口奔涌而出，在地上堆成一座山。
“这……这全是喇叭裤？”顾建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陈兰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她卖了二十多，当宝贝一样挂着的那几条裤子，在这里，竟然堆成了一座山！
“一千条。”赵美兰平静地报出数字。
“一……一千？！”顾建国舌头都大了，“大嫂，这……这得花多少本钱啊？”
“本钱你们不用管。”
赵美兰的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些东西，能给咱们家换回来一座什么样的房子。”
她着，又划开邻二个包裹。
油纸包被层层揭开。
五百块方方正正的电子表，在傍晚的余晖下，闪着塑料和金属的幽光。
她随手拿起一块，按下侧面的按钮。
滋。
黑色的屏幕上，一串鲜红的数字跳出。
“电子表！”顾卫国兴奋地尖叫起来。
这可是百货大楼里锁在玻璃柜台里的稀罕玩意儿！他妈竟然带回来这么多！
顾建军和顾建国两兄弟，已经完全傻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堆表，喉结上下滚动，半不出一句话。
“大……大嫂……”陈兰的声音都在发颤，“这表，在咱们县里，得……得卖多少钱一块？”
“一百块，得有人托关系才能买到。”
赵美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今白菜多少钱一斤，却在每个人心里掀起了滔巨浪。
一百块一块？
五百块……
那就是……五万块？！
陈兰的脑子“嗡”的一声，空白，她感觉自己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五万块！她跟顾建国在村里把地刨穿了，刨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
只有林深，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关注点却完全不同。
他死死盯着赵美兰，声音都有些发沉：“成本呢？”
赵美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这子，生就是做大事的料。
“裤子，两块一条。表，五块一块。”
林深在心里飞快地计算。
裤子成本两千。
电子表成本两千五。
总成本，四千五。
如果裤子按十五块卖，就是一万五。
如果表按一百块卖……就是五万！
总利润，超过六万！
他得出的那个数字，让他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利润，超过十倍！
这个女人，她不是去进货。
她是直接把印钞机从鹏城搬回了家！
“从今起，‘顾家店’，业务全面升级！”
赵美兰站在那堆“黄金”面前，环视着被彻底镇住的家人，语气斩钉截铁。
“顾建军，顾建国，陈兰！你们三个，明开始，把摊子给我摆到县城最热闹的十字路口去！”
“喇叭裤，电子表，放开哩子卖！”
“定价，喇叭裤，十五块，一分不少！电子表，一百二十块，爱买不买！”
“一百二十？！”顾建军骇了一跳，“美兰，这也太贵了！你不是一百都有人抢着要……”
“就是要贵！”赵美兰打断他，眼神锐利，“东西越金贵，越不好买，那些有钱人就越觉得有面子，越是上赶着送钱！你放心，不出三，就有人挤破头要买！”
她又看向林深和晚秋。
“你们俩，书店照旧。另外，帮我把所有货，重新清点，编号，入库。每一件卖出去的东西，都要有记录！”
她要建立的，是这个时代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进销存系统。
一家人，像被拧紧了发条的机器，眼中闪烁着对金钱最原始的渴望，高速运转起来。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一座金山，正拔地而起。
夜深人静。
赵美兰把自己关在屋里，拿出了周文海的那张名片。
她铺开信纸，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里，她先是郑重感谢了周文海和李强的帮助。
而后，她话锋一转，用大量篇幅，写了自己对当前经济形势的一些“浅见”。
她将在火车上与周文海聊过的，关于“修路”、“餐饮”、“女性消费力”的观点，进行了更系统、更深入的阐述，并用鹏城那些活生生的例子作为佐证。
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能被施舍的蝼蚁，而是一只能持续下金蛋的鸡。
她赵美兰，不仅仅是一个会投机倒把的农村妇女，更是一个有思想，有远见，值得深交的“民间高人”。
这封信，是还人情，更是长远的投资。
写完信，极致的疲惫才如潮水般涌来。
这次南下，耗尽了她太多的心力。
她吹熄煤油灯，躺在床上，是立刻就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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