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对苏软软最近的“精神恍惚”和“行为异常”显然颇为不满。主要表现为：克扣早餐猫粮（苏软软在测试最低可持续投喂量），按摩服务时心不在焉（脑子里在规划行动路线），以及最不能忍的——连续三没有新增零食进贡。
“喵嗷！”一声充满控诉的猫叫，伴随着尾巴不耐烦的拍打声，将苏软软从脑海中复杂的“镇区地图与风险点模拟”中拉回现实。她低头，对上“董事”那双写满“你再不专心侍奉朕就挠花你的笔记本”的琥珀色猫眼。
“好了好了，知道了。”苏软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块珍藏的鱼肉干，掰成两半，递了一半过去。“今有正事，别闹。”
“董事”狐疑地嗅了嗅，确认是真货，才优雅地叼走，跳到窗台上，一边嚼一边用“朕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正事”的眼神睥睨着她。
苏软软没空跟猫主子较劲。她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外面套了件从镇上二手店淘来的、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棉服，头上扣了顶同样灰扑颇毛线帽，遮住大半张脸。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简单的必需品，以及那个装着加密U盘和顾清澜文件的铁盒（用油纸和旧衣服裹了好几层）。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屋：炉火已妥善处理，门窗锁好，给“董事”留足了猫粮和水，甚至还在门后放零应急饼干——万一她回不来（虽然她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系统“隐匿技巧包”里强调“永远要有b计划”）。脑海里，那个黯淡的蓝色系统界面静静悬浮，能量条挣扎在4%的边缘，像个随时会断气的病人。
“系统，”她在脑中默念，“记录：第一次外部接触尝试。目标：镇区，‘星星’网吧。任务：测试顾清澜提供的加密通讯渠道单向安全性，尝试收集‘星络’清算后续、林清清\/墨渊近期动向等最外围公开或半公开信息。风险等级：低（理论上）。准备出发。”
界面上，【日志\/？？？】图标旁边飘出一行字：「任务记录已创建。能耗：0.01%。宿主，您的装扮完美融入了‘进城务工失败提前返乡青年’与‘镇上长期闲散人员’的混合气质。伪装评分：c+（主要扣分项：眼神过于清醒，不像真正的闲散人员）。祝您好运。尽量别死，本系统重启很耗能。」
苏软软：“……” 行吧，c+就c+，总比F强。
她深吸一口山间清冷凛冽的空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反手锁上。将“董事”不满的、被关在门后的喵喵声和屋的寂静，一同留在了身后。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积雪融化又冻结，路面湿滑泥泞。她那本就开胶的帆布鞋很快浸湿，脚趾冻得发麻。系统间歇性地弹出「体温：持续下降」「脚部血液循环：不良」的提示，配上能量条因为持续运行基础监测而缓缓下跌的视觉效果，格外令人焦虑。她不得不走一段，就找个背风处搓搓手跺跺脚，顺便“调阅”一下脑中那个坑爹的《简易环境扫描》，试图辨认远处山路上偶尔经过的车辆是否“可疑”。结果自然是除了看出是辆“车”之外，一无所获。
“你的‘环境扫描’能看出那车里有没有人带着望远镜看我吗？”她忍不住吐槽。
系统：「理论上，如果对方使用军用级高精度光学设备，且在宿主静止、光线充足、距离一千米以内的情况下，本系统有0.001%的概率通过分析宿主视网膜接收光子的异常衍射模式进行推测。但当前能量不足以启动该分析模块。建议：低头，快走，别自己吓自己。」
苏软软：“……” 算了，当我没问。
磕磕绊绊走了近两个时，她才终于看到镇边缘那些低矮杂乱的建筑。她绕开主街，沿着记忆中的巷，七拐八拐，来到“星星”网吧的后巷。网吧开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一楼，招牌褪色，玻璃门上贴着“高速光纤”“空调开放”“包夜优惠”的红色贴纸，也早已斑驳。
她在巷口阴影里站了一会儿，观察。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穿着校服或廉价外套的年轻人，叼着烟，低着头，匆匆进出。门口没有明显可疑的徘徊者，对面商店的老板娘在打瞌睡。看起来……正常。
她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过去，推开那扇油腻的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香烟、泡面、汗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差点让她窒息。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老旧的cRt显示器闪烁着荧光，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游戏音效和低低的咒骂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飘着肉眼可见的灰尘。
很好。符合“隐匿技巧包”里关于“低成本、高流动性、低关注度”场所的描述。
她走到柜台。柜台后面是个眼皮耷拉、正用手机看土味短视频的中年男人，头都没抬：“临时？会员？”
“临时，两时。”苏软软压着嗓子，声音有点干涩。她从棉服内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递过去——这是她特意从顾清澜给的“补助金”里换出来的面额现金，避免留下大额钞票记录。
男人接过钱，随手从旁边扯了张纸条，用圆珠笔写了个机位号和密码，扔给她。“37号，往里走。饮料泡面自己拿，最后结账。”
苏软软拿起纸条，低着头，快步穿过弥漫着烟雾和嘈杂的过道，找到37号机。机器很老，显示器边角发黄，键盘油腻。她抽出纸巾，皱着眉简单擦了擦键盘和鼠标，然后开机。
等待系统启动的漫长几十秒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手心里全是冷汗。脑海里，系统默默监测着她的心率，能量条又掉了0.1%，但没发表评论。
终于进入桌面。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开浏览器，而是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的空U盘，从里面运行了几个从“隐匿技巧包”里提到的、最基础的、检查机器是否有常见监控软件或键盘记录器的傻瓜工具（当然，是系统帮她“回忆”并验证过的）。工具反馈“未检测到明显异常”，但她也知道，这只能防君子不防人。
然后，她打开系统自带的记事本，开始敲入一长串毫无意义的乱码和字符，同时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左边是一个戴着耳机、完全沉浸在游戏里的少年，右边是两个正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组队打副本的年轻人，都没人注意她。
她关掉记事本，清空回收站。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浏览器。没有登录任何个人账户，甚至没有用浏览器的隐私模式（太显眼）。她先快速浏览了几个主流新闻网站，搜索“星络科技 清算”“新络科技 最新动态”等关键词。跳出来的大多是旧闻，以及“新络”发布会的后续报道，没什么新东西。墨渊和林清清的名字偶尔出现，也都是官方场合的报道，滴水不漏。
接着，她利用浏览器自带的、极其简单的网页翻译工具，访问了几个国外的科技论坛和监管文件公开网站，用英文搜索“Sentinel tech”（哨兵科技）、“blackater Fund”以及“clearSpring Research”（清源研究）。网络很慢，页面加载卡顿。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非常众的、讨论专利诉讼策略的论坛里，她看到一篇几个月前的旧帖，有匿名用户提及“哨兵科技”近期在北美针对几家型生物科技公司的诉讼，手法与之前某起“知名AI公司”案件“高度相似”，并暗示其背后影非传统资本”支持，但帖子很快沉没，没有更多讨论。
她默默记下那几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名字和涉诉专利号。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她打开一个极其冷门、几乎无人问津的、基于开源代码搭建的在线记事本网站。这是顾清澜给她的加密通讯方式之一：单向信息投放点。她将事先在脑海中反复推敲、用系统【信息处理（节能）】辅助加密过的一段简短信息——只有几个看似无意义的单词组合和数字——粘贴到记事本的一个特定、不起眼的“草稿”区域，然后点击保存。整个过程不到五秒。没有收件人，没有标题，就像随手打错又忘记删除的垃圾信息。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关闭浏览器，清除历史记录、缓存和cookies。再次运行了一遍那个简陋的检查工具。然后，关机。
从开机到关机，总共用时不到二十五分钟。她手心冰凉，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
她站起身，走到柜台，又买了瓶最便夷矿泉水（继续用零钱），然后快步离开了网吧。重新踏入清冷潮湿的后巷空气，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网吧里的浑浊气息彻底置换掉。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丝毫放松。依旧选择偏僻的路，时刻留意身后。系统尽职地监测着周围环境，虽然除了“检测到人类生命体征x个，距离Y米，移动方向Z”这种废话之外，提供不了更多信息，但至少让她感觉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直到远远看到半山腰上她的屋轮廓，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一点。腿像灌了铅，又冷又麻。但更深的疲惫来自精神的高度紧张。
推开屋门，“董事”正端坐在炉子边（火已快熄了），用一种“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朕的下午茶呢？”的矜持目光审视着她。看到苏软软空着手，只带回来一身寒气，猫主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
苏软软也顾不上了，赶紧先添柴，让炉火重新旺起来。然后脱掉湿透的鞋袜，用热水烫了烫冻僵的脚。等身体稍微回暖，她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张在网吧里用笔匆匆记下几个关键词和网址的、已经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发皱的纸条。
她坐在炉前，就着火光，仔细看着那些字迹。生物科技公司名字……专利号……论坛帖子的时间……还有她在等待页面加载时，眼角瞥到的本地新闻网站上一个不起眼的标题：「前科技独角兽破产资产流拍，无人问津」。
“流拍……”她低声念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看来，除了墨渊拿走的那点核心“遗产”，剩下的那些真正的“垃圾”，连捡破烂的都不太想要。很好，这明“星络”这个符号，真的已经臭不可闻，彻底死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好事，至少没人会再去翻那些垃圾堆，或许里面还埋着点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
她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系统，记录：首次外部接触完成。加密信息已单向投放。收集到外围信息如下：1. ‘哨兵科技’近期在北美针对生物科技领域有类似诉讼行为，模式疑似复制。2. ‘星络’剩余破产资产流拍，关注度归零。3. 公开渠道无林清清\/墨渊近期异常动态。风险评估：任务完成，未触发明显警报。自身状态：疲劳，寒冷，但可控。”
界面上，日志更新。然后，一行新的、颜色比之前略深一点的灰色文字缓缓浮现：
【检测到宿主完成一次具备明确目标、计划、执行与风险管控的主动外部接触行为。行为对现实信息环境产生微弱扰动（信息投放、信息获取）。符合【有效行为反馈】判定标准。】
【开始进行能量回收评估…】
【评估完成。回收能量：0.8%。】
【当前总能量：4.7%（原4.5%，执行任务基础能耗-0.4%，回收+0.8%，净增+0.2%）。】
【备注：虽然增幅微，但趋势是好的。希望宿主保持这种‘搞事’的劲头，但请注意安全，本系统的能量主要用来吐槽，不是给您收尸的。】
能量……增加了？虽然只有可怜的0.2%，但确实是增加了！而且是因为她的“有效行为”！
苏软软看着那艰难攀升到4.7%的红色能量条，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兴奋，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条路，至少方向没错。她需要行动，需要对外界施加影响，哪怕再微，才能给这个破系统“充电”，也才能给自己，挣得一丝一毫的主动权。
“董事”似乎终于意识到今不会有下午茶加餐了，悻悻地走过来，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腿，然后跳上她的膝盖，把自己团成一个暖烘烘的毛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算是原谅了她今的“玩忽职守”。
苏软软抱着猫，看着炉火，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第一次“连接”外界，笨拙，紧张，收获甚微。
但信号发出去了。信息收到了。电，也充了一点点。
冰封的世界，仿佛被她用一根烧火棍，极其心翼翼地，捅出了一个比针眼还的透气孔。
微弱，但真实存在。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纸条凑到炉边，看着火苗将它舔舐、卷曲、化为灰烬。
“知道了。”她低声，不知道是对系统，对猫，还是对自己。
“下次，争取多充点。”
窗外，山色渐晚，暮霭沉沉。
但屋里，炉火正旺，猫在怀中，系统界面微光闪烁，能量条艰难而顽强地，又向前蠕动了一像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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