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春,北方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时,我家那场“黄鼠狼磕脑瓜骨”的惊魂事儿就像被春风吹淡了。东子的心脏病竟真的没再犯过,原先哭起来总带着的喘不上气的嘶鸣,变成了清脆的咯咯笑,连村头的老中医来串门时都直咂舌,这是“邪病还需邪治,撞上大运了”。
日子就这么踩着安稳的鼓点过,妈妈每不亮就帮奶奶起来喂猪、做早饭,傍晚坐在院子里给东子缝棉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连空气里都飘着玉米面饼子的香。直到那年夏,一场骤雨似的噩耗砸了下来。
那是六月十六,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蝉在老槐树上叫得声嘶力竭。妈妈正站在灶台前炒土豆丝,油星子“滋啦”溅在围裙上,她还笑着跟我:“等会儿给你姥姥送碗去,昨她还想吃我炒的土豆丝呢。”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气,是姥姥隔壁的三嫂,她头发乱蓬蓬的,裤脚还沾着泥,一进院就扯着嗓子喊:“丽梅!不好了!你妈不行了!”
妈妈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锅里,土豆丝洒了一地。“啥?”她声音都发颤,伸手扶住灶台才站稳,“我妈昨还好好的,早上我去送咸菜,她还跟我唠了一会东子的事儿,怎么就不行了?”
“扎错药了!”三嫂急得直跺脚,“你妈感冒去卫生站扎滴流,那护士拿错药了!”
这话刚完,院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东子爸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媳妇快……快去吧!咱妈她……她快不行了!”
妈妈没再问第二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褂子就往外跑,爸爸和三嫂跟在后面,鞋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卫生站离我家有二里地,平时走要二十分钟,那妈妈只用了十分钟,妈妈的布鞋踩在滚烫的土路上,磨得脚后跟直冒血泡,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眼里只有前方那栋刷着白灰的房子。
一冲进卫生站的病房,就看见姥姥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铁床上,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细得几乎看不见。妈妈平床边,抓住姥姥冰凉的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妈!你咋了?到底咋回事啊!”
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缩着肩膀站着,手里的针管还没放下,脸涨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蝇:“大……大姐,对不住,老太太感冒来扎滴流,我……我拿错药了,把隔壁床的青霉素给她扎上了,我真不知道她青霉素过敏……”
“你不知道?”妈妈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你当护士的,连病人过不过敏都不问?”
就在这时,原本没什么动静的姥姥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却不是平时的褐色,而是泛着一层诡异的白,她猛地坐起来,声音也变了,粗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对着空气大喊:“你不让我带走那子,我就带走你!看你道行高,还是我的法力高!”
妈妈浑身一震,突然就不吵了。她知道姥姥这话不是给护士听的,也不是给我们听的——是给“那些东西”听的。她慢慢松开姥姥的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跟谁话。妈妈试着跟南霸沟通——去年黄鼠狼那事儿,就是南霸帮的忙,那是姥姥拜的老仙家。
“老仙家,”妈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恳求,“求您告诉我,我妈这是怎么了?”
妈妈此时闭着眼睛,试图用意念跟老仙沟通,她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了。没一会儿,妈妈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像是看见了什么。
妈妈看见那手拿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她正跟那个猪头男打架,猪头男手里拿着一把黑沉沉的锁链,要抓什么人。“我不会让你带走我孙子!”老太太带着决绝,“东子是我家的根,你别想带他走!”
“哼,不自量力。”猪头男的声音更粗,带着冷笑,“他是上面的人,上面已经通知了,让他回去。你一个凡溶马香童,也敢跟道抗衡?你替澄渊做替身,蒙骗上神,该当何罪!”
妈妈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掉得更凶,接着她看见,“老太太跟猪头男打起来了……拐杖砸在猪头男的头上,冒黑烟……可是猪头男太厉害了,一巴掌打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飞出去了,吐了血……”
紧接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绝望。过了几秒,她才哽咽着:“妈在跟猪头男她愿一命抵一命,护东子周全……”
话音刚落,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的蝉鸣都消失了。紧接着,妈妈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病床上的姥姥——姥姥原本举着的手,突然“啪”地垂了下来,搭在床沿上,眼睛也慢慢闭上了,脸上的惨白里,竟透出一丝安详。
“妈!”妈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扑在姥姥身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爸爸看着姥姥毫无生气的脸,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妈妈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是姥姥的护法仙家跟那猪头男拼命,而姥姥,为了护住才十六个月的东子,把自己的命给抵出去了。
窗外的日头还毒着,蝉又开始叫了,可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哭。妈妈抱着姥姥的手,一遍遍地喊“妈”就这样我只有16个月的时候,姥姥为我挡灾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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