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干部那份语焉不详的电报，像一根细刺，扎在陆子谦心头。他反复咀嚼着“风自海上来，携重礼”这几个字，试图解读出更多信息。海外来的风，带着厚礼，目标明确指向他？这绝非好事。结合李正雄及其背后那个神秘组织（尤其是那个危险的指环男）的存在，这“重礼”恐怕是裹着糖衣的炮弹，或者更糟，是直接瞄准他命门的杀手锏。
他立刻给杨干部回了一封加密电报，措辞谨慎地询问更多细节，同时加大了与南方几个信息源的联系频率。然而，后续几风平浪静，无论是清州本地，还是南方传来的消息，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常。李正雄那边在假记者“得手”后也似乎安静下来，像是在仔细“消化”那份来之不易的“核心技术”。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陆子谦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他知道，对手绝不会因为一次官场受挫和一次（自以为的）情报得手就放弃，他们一定在酝酿着更大的动作。
这下午，陆子谦正在与周大伯、赵师傅等人开会，商讨如何利用现有技术优势，进一步巩固联盟在东北市场的地位，并尝试向关内渗透。会议刚开到一半，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张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困惑。
“厂长，市外经委的同志来了，有重要事情要见您。”
外经委？陆子谦心中一凛。外经委主要负责对外经济贸易事务，平时与清纺集团这种主要面向国内市场的企业交集不多。在这个敏感时刻找上门，绝非寻常。
他示意会议暂停，起身迎了出去。来访的是外经委的一位副主任和一名工作人员，态度倒是很客气。
“陆厂长，打扰了。”副主任姓钱，是个面带笑容的中年人，“这次来，是给贵厂带来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重要的机会啊！”
“钱主任请讲。”陆子谦不动声色，请他们坐下。
“是这样，”钱副主任清了清嗓子，“有一位重要的海外侨商，爱国人士，非常看好我们国内，特别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改革前景。他通过相关渠道了解到你们‘清纺集团’的发展模式，十分赞赏，有意向进行大规模的投资合作，帮助你们引进国际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共同开拓国际市场！”
来了！陆子谦心中警铃大作。这就是那“自海上来的风”和所谓的“重礼”吗？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兴趣：“哦？这是大好事啊！不知道是哪位爱国侨商？具体的合作意向是？”
“这位侨商是美籍华人，周启明先生，在东南亚和北美纺织业都有很深的影响力。”钱副主任介绍道，“周先生这次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的，初步意向是投入数百万美元，与你们集团合资成立一个新公司，引进三条具有国际八十年代中期水平的生产线，产品主要出口创汇。这可是我们清州市近年来难得引进的大规模外资项目，市里非常重视！”
数百万美元？八十年代中期水平？出口创汇？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这个渴望外资和技术的年代，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官员和企业家心动。钱副主任的脸上就洋溢着一种引进重大项目成功的喜悦。
但陆子谦的心却沉了下去。时机太巧了！在李正雄正面进攻受挫、暗中窃取情报之后，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实力雄厚、条件优厚的“爱国侨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周启明，与李正雄，与那个指环男，脱不了干系！这是换了一种更高级、更难以拒绝的方式，要来夺取他的产业和控制权！
“周先生真是雪中送炭啊，”陆子谦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着谨慎，“不过，钱主任，我们集团是多家厂子的联盟，合资涉及股权、管理权、技术归属、市场划分等一系列复杂问题，需要联盟内部仔细研究，恐怕不能立刻答复。”
钱副主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子谦同志，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啊！周先生时间宝贵，在市里也只停留三。市里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抓住机遇，尽快拿出一个积极的态度来。这不只是你们一个厂子的事情，也关系到我们清州对外开放的形象嘛！”
话里话外，已经带上了官方的压力。
送走钱副主任，陆子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回到会议室，将情况简单告知了周大伯和赵师傅。
“数百万美元？这……这是上掉馅饼啊！”周大伯有些难以置信，但也隐隐觉得不对劲，“可这条件也太好了，好得让人心里发毛。”
赵师傅皱着眉头：“引进先进设备是好事，但合资……核心技术怎么办？我们辛辛苦苦摸索出来的东西，难道要拱手让人？”
陆子谦深吸一口气：“这恐怕不是馅饼，是钓饵。我怀疑这个周启明，和李正雄是一伙的。他们正面强攻不行，偷窃技术或许也觉得不够稳妥，现在想直接用资本的力量，通过合法合规的合资，把我们连皮带骨一口吞掉！”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如果陆子谦的猜测是真的，那对手这一手，比纵火、比窃取情报，更加凶狠，也更加难以抵挡。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引进外资是政治正确，市里、甚至省里都可能乐见其成并施加压力。如果他们拒绝，很可能会被扣上“保守”、“不开放”、“破坏招商引资”的大帽子。
“那……我们怎么办？拒绝？”周大伯忧心忡忡。
“硬扛着拒绝，压力太大，而且会让我们显得很被动。”陆子谦摇头，眼中闪动着算计的光芒，“既然他们摆下了鸿门宴，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位周先生。看看他这‘重礼’，到底包藏着什么祸心。”
他立刻安排人，通过南方的杨干部以及其他可能的信息渠道，全力调查这个美籍华人周启明的背景。同时，他让联媚核心成员统一思想，做好应对合资谈判的准备，核心原则就一条：保持自主，核心技术决不能旁落。
第二，在市外经委的安排下，陆子谦在一间接待外宾用的豪华会议室里，见到了这位周启明先生。他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边眼镜，谈吐儒雅，气场强大，与李正雄那种略带暴发户气质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久经商场的国际商人。
然而，在周启明微笑着与陆子谦握手的那一刻，陆子谦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周启明身边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穿着黑色西装、像是助理或保镖的年轻人，其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样式古朴、材质特殊的指环，与他在宝安和照片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指环男！他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了陆子谦面前！
陆子谦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笑容，与周启明寒暄。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对手的底牌，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深厚。这个周启明，绝不仅仅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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