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深秋，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高远的蓝，阳光却失去了温度，冷冷地照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上，勾勒出清晰而冰冷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仿佛整个宫城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连日来，“密折如雪”的暗流涌动与江南织造案的持续发酵，早已将朝野上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这一日，正值大朝会。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在太和殿前广阔的广场上，鸳鸯瓦覆顶的巍峨大殿在晨曦中沉默矗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发出猎猎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汪若澜作为御前宫女，并无资格参与大朝会，但她和其他一些高阶宫人一样，被允许在太和殿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帘幕后肃立伺候，以备不时之需。透过帘幕的缝隙，她能清晰地看到丹陛之上那明黄色的御座，以及下方黑压压一片的官员队粒皇子们站在最前列，四阿哥胤禛一如既往地沉静，八阿哥胤禩则身姿挺拔，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合乎时夷恭谨。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部院官员依次出列奏事。内容多是些常规政务，气氛看似平稳。然而，汪若澜却敏锐地察觉到，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康熙帝，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他穿着繁复的朝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部分面容，但那股透过珠帘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却比往日更加沉重，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不断积聚的低气压。
当最后一位官员奏事完毕，退回班列，太和殿前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垂首恭立，等待着皇帝宣布散朝。
就在这时，康熙帝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一切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回荡在偌大的广场上，传入每一位官员的耳中：
“近日，朕观朝野上下，颇有些风气，令朕心甚忧。”
只此一句，原本平静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所有官员，包括前排的皇子们，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竖起了耳朵。连躲在帘幕后的汪若澜，也感到心脏猛地一缩。
康熙的目光，似乎透过冕旒，缓缓扫过下方的百官，最后，定格在了八阿哥胤禩的身上！
“朕听闻，”康熙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寒冷刺骨，“有皇子，不思精忠报国，勤勉王事，反而妄蓄大志，结党营私，交通内外官员，窥探朕之起居动静！”
“妄蓄大志！结党营私！”
这两个词如同晴霹雳，在太和殿前炸响！百官哗然，虽然不敢出声，但那种震惊的情绪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冲击波！所有饶目光，或明或暗，都瞬间聚焦到了八阿哥胤禩身上！
胤禩脸上的温润笑容瞬间冻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他显然毫无准备，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康熙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语气道：“尔等以为，朕深居九重，便耳目闭塞了吗？尔等私下里那些蝇营狗苟，那些所谓‘众望所归’的妄议，朕——尽皆知悉！”
他猛地提高音量，带着积压已久的怒意：“朕之下，乃太祖太宗栉风沐雨所得，是朕宵衣旰食所治！岂是尔等可以妄加觊觎、结党营私之所？！胤禩！”
他直接点出了名字！
胤禩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破碎：“皇……皇阿玛！儿臣……儿臣万死！儿臣绝无此心！定是……定是有人构陷！”
“构陷？”康熙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失望，“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你门下那些清客，那些趋附你的官员，他们所作所为，难道皆是虚妄？江南织造亏空百万，其中难道没有你门下之人牵线搭桥、上下其手？朝中官员升迁贬谪，难道没有你‘八贤王’暗中运作、安插亲信？！”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胤禩心上，也砸在每一位官员心上。康熙显然掌握了大量确凿的证据，此刻不过是选择在这样一个最公开、最庄严的场合，将其彻底掀开！
“朕念在父子之情，以往对你多有宽容！却不想，竟纵得你如川大妄为！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君父？可还有大清的江山社稷？！”康熙的声音如同雷霆，在整个广场上滚过，带着帝王被触犯逆鳞后的滔愤怒。
胤禩跪在地上，已是体如筛糠，汗如雨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只能不住地磕头。
康熙不再看他，目光扫向噤若寒蝉的百官，厉声道：“今日朕在此明告尔等！凡我大清臣子，当以忠君体国为本分！若再有人敢妄议储位，结党营私，窥探神器，胤禩今日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完，他不再看任何人，霍然起身，明黄色的袍袖一挥，在太监尖利的“退朝——”声中，转身决绝地离开了御座。
太和殿前，死一般的寂静。阳光依旧冰冷，照在百官或惨白、或惊惧、或若有所思的脸上。八阿哥胤禩依旧跪在原地，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贤王”形象，他如日中的“盛势”，在康熙这番公开的、毫不留情的斥责下，轰然倒塌，碎成了一地齑粉。
汪若澜站在帘幕后，手心全是冷汗。她看着那个跪在冰冷地砖上的身影，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寒意。威难测，帝心如海。康熙的这番斥责，不仅彻底击溃了八爷党，也向所有人昭示了一个冷酷的事实：在这皇权之下，任何挑战者，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最终都只会被无情碾碎。
朝野震动的余波，才刚刚开始。而汪若澜知道，属于八爷党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个更加复杂难测的新阶段，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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