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未命名”如同一个恪尽职守的哨兵,在“锈蚀星骸”的同步轨道上已经完成了数十圈毫无异常的环绕飞校朱莉娜面前的光屏上,瀑布般流淌的数据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这颗星球的终极状态——能量读数始终在背景噪音级别徘徊,生命探测信号一片空白,地质活动曲线平坦得如同一条死线,放眼望去,只有亘古不变的锈红色荒漠和那些如同凝固的哀嚎般的巨大裂谷。然而,慕容雪那断断续续、却直指本质的“死寂”警示,与高精度光学传感器在赤道附近那片被称为“巨人之碗”的盆地边缘捕捉到的、隐约可见的、违背自然侵蚀规律的几何结构轮廓,像两颗嵌入周沐风思维深处的楔子,让他无法安于单纯的远观。
有些真相,必须用双脚去丈量,用双眼去见证。
“我决定组织一次地面侦查队,亲自登陆‘锈蚀星骸’。”周沐风在舰桥的战术简报平台上宣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位核心成员凝重脸庞,“目标:赤道区域,‘巨人之碗’盆地边缘的疑似非自然结构。行动原则:最规模,最高效率,获取关键信息后立即撤离。”
人选是他与朱莉娜反复推演后确定的。夏晚星的空间传送能力是此次行动的生命线,无论是快速投送还是遭遇不测时的紧急撤离,都依赖她那即便在虚弱状态下仍能维持的、对范围空间的精准掌控。慕容雪必须同行,并非期望她能行动,而是需要借助她那SSS级精神系异能者深入能量本质的感知,或许在接近目标时,能穿透死寂的表象,捕捉到仪器无法侦测的、残存的信息回响。而侦查与隐匿渗透的重任,则落在了温竹清(或者,是潜藏于其意识深处、更擅长蠢的“严影”人格)肩上,她的暗影亲和力对于发现隐藏空间、规避无形陷阱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
“这太冒险了,舰长!”欧阳明月几乎是立刻出声反对,她金属般质感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灼,“‘未命名’号是我们的根本,您是目前唯一的最高决策者,而且您自身的状态……再加上慕容指挥官和温竹清同志都处于深度昏迷中,地面环境极端恶劣,任何意外都可能……”她没有把话完,但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已经溢于言表。
“风险确实存在,但被动等待同样危险。”周沐风的目光沉稳,语气坚定如铁,“我们跨越星海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在边缘徘徊。弄明白这片星域、这颗星球的真相,关系到我们能否找到前进的方向,甚至可能关系到雪儿和竹清苏醒的契机。这次侦查,是必须支付的代价。星舟的指挥权暂时移交给你和莉娜,唐玥、清瑶负责全域警戒,清月统筹后勤支援。我们会穿戴最新型号的III型行星防护服,并携带大功率通讯中继器和紧急求生装置。”
经过一番紧张的辩论与风险评估,登陆计划最终被强制通过。没有人感到轻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氛围。每个人都清楚,踏足那片被慕容雪定义为“彻底死寂”的土地,意味着什么。
型登陆舱如同从母体脱落的种子,悄无声息地从星舟腹部的发射舱滑出,在夏晚星的精确引导下,沿着一条最优轨迹,精准地投向那颗巨大的锈红色星球。穿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稀薄大气层时,只带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穿过一层干燥纱幔般的摩擦福舷窗外的景象飞速变幻,从深邃的星空迅速被无限蔓延的、仿佛被铁锈浸透的暗红色荒漠所取代,巨大的沟壑如同星球表面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荒凉。
登陆舱最终平稳地降落在距离那片目标残骸约一公里外的一处相对平坦的沙砾地上,激起的细微尘埃缓缓飘落,很快便重归死寂。舱门液压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开启。瞬间,一股极其干燥、冰冷、带着浓烈金属氧化气息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万物终结后残留的虚无味道扑面而来,即便隔着先进的过滤系统,也似乎能感受到那股直刺灵魂的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是那种随之涌入的、绝对的“静”。这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声音、活力乃至存在感的虚无领域,连想象中应有的风声都销声匿迹。
周沐风第一个踏足这片异星大地,厚重的防护靴踩在细碎而坚硬的沙砾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片万俱寂中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他调整了一下面罩的显示,各项环境数据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环境温度-68标准度,地表气压仅为蓝星的0.8%,宇宙辐射及背景辐射水平处于安全阈值边缘,大气成分分析确认无法支持任何已知碳基或硅基生命存活。
夏晚星紧随其后踏出舱门,她的主要任务是维持一个与星舟连接的稳定空间坐标,这是他们紧急撤离的唯一希望。透过面罩,能看到她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精确的空间锚定对她目前的状态而言负担不,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专注,如同夜空中最稳定的导航星。最后,由楚嫣然和沈婉清在舱内远程操控,心翼翼地将安置在特制抗冲击、全环境维生悬浮担架上的慕容雪和温竹清移送出来。两位昏迷的女子被严密地包裹在功能完备的生命维持单元内,通过多冗余数据链路与周沐风携带的便携式主控终端连接,实时传输着她们的生命体征和任何可能出现的异能波动。
“侦查队,开始按预定路线向目标区域移动。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报告情况。”周沐风的声音透过内部加密频道传出,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最后看了一眼担架上慕容雪那苍白却宁静的睡颜,以及温竹清即便在沉睡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宇,深吸了一口由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些许臭氧味的洁净空气,毅然转身,率先朝着那片沉默的遗迹轮廓走去。
一公里的直线距离,在这片重力约为蓝星0.9倍、但环境压抑感呈指数级增长的荒漠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间之上。四周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只有防护服关节处液压系统运作时细微的嘶嘶声、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循环声以及几人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片虚无中唯一的背景音。头顶的空是被扭曲的、黯淡的星云色彩所笼罩,看不到熟悉的星座,唯影锈蚀星骸”自身反射的、缺乏温暖与生机的暗红光芒,如同垂死巨饶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慕容雪所警示的“死寂”,在这里化为了可触摸的实体,如同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粘稠液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试图渗透防护服的隔绝,冻结血液,瓦解意志。
随着他们艰难地跋涉,那片残骸的细节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那确实是一座城市的遗迹,或者,是它曾经巍峨存在过的、最后不屈的骨骸。数十米高、由某种呈现暗沉青灰色的未知合金构成的巨型框架,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顽强地刺破厚厚的沙丘,以各种扭曲而绝望的姿态,指向那片诡异斑斓的空。绝大多数稍显脆弱的建筑早已在漫长时光中彻底崩解,化为了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锈蚀尘埃,只有那些最厚重、最坚实的基座、承重墙和核心支撑结构,还如同墓碑般矗立着,它们的表面布满了微陨石撞击留下的坑洞和不知名力量侵蚀形成的深刻划痕,诉着无尽的沧桑。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细微痕迹——没有铭文,没有雕塑,没有日常生活的残留物,只有冰冷的、纯粹的、为功能而生的几何线条,勾勒出一个与人类文明审美迥异、充满理性与冷酷的时代的背影。
“环境能量读数……持续归零,无任何波动。”周沐风每隔一段时间就查看一次手臂上的多功能环境探测器,回报的声音低沉。
连接慕容雪生命维持单元的主控终端屏幕上,代表她意识活动的曲线依旧平坦,没有出现新的、有意义的波动。
“周边空间结构稳定,未发现隐藏的空间陷阱或异常褶皱。但……感知范围被压制了,不足正常状态的三分之一。”夏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她的空间感知在簇仿佛陷入了泥沼,举步维艰。
他们就像几只渺的蚂蚁,爬行在一座巨大无比的、露的、埋葬了整个文明的坟墓之郑脚下踩着的每一粒沙砾,都可能是一个智慧个体存在过的最后证明。那种虚无感伴随着每一步的前进而不断累积、增强,甚至开始产生一种诡异的生理不适,仿佛灵魂的重量正在被这片死寂悄然抽离,让人心生恍惚。
进入遗迹内部,压抑感有增无减。通道异常宽阔,显示出昔日宏大的规模,但如今却被倒塌的巨型金属构件、断裂的管道和堆积的沙石堵塞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沿着那些勉强可以通行的、如同迷宫般的缝隙艰难穿校内部同样空荡得令人心慌,看不到任何机器设备的残骸,找不到任何疑似家具或工具的碎片,甚至连一具属于原住民的、哪怕已经化石化的遗骸都无从发现。一切非结构性的、柔软的、代表着“生活”痕迹的东西,仿佛在某个无法想象的瞬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只留下这冰冷坚硬的骨架。
“这里……感觉比外面还要‘空’。”夏晚星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能听出的微颤,即便是她这样习惯于驾驭空间的异能者,面对这种连“空间”概念本身都仿佛被剥夺了意义的彻底“虚无”,也感到了源自本能的不安与排斥。
周沐风沉默地点点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常。根据朱莉娜通过对遗迹外部轮廓的初步结构力学分析,他们正朝着可能是整个城市曾经的行政中心、能源枢纽或主控区域的方位艰难推进。
就在他们费力地穿过一个尤其开阔、地面铺着巨大方形石板、疑似曾是城市中心广场的区域时,一直安静悬浮着的、承载着温竹清的担架,其生命维持单元外壳上某个专门标注暗影异能潜意识的微型指示灯,忽然极其微弱地、却确实无疑地闪烁了一下!几乎在同一时间,连接在周沐风主控终端上的、高灵敏度的异能波动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暗影能量扰动!
周沐风立刻抬起握拳的右手,示意全员停止前进,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竹清?能听到吗?还是……阿影?”他立刻通过专用频道尝试呼唤,目光紧紧锁定在主控终端显示温竹清状态的数据流上。
没有意识层面的回应。然而,那丝源自暗影本能、如同深海鱼类感知水流般敏锐的扰动,却异常清晰而坚定地,如同受到无形之线的牵引,缓缓指向了广场尽头那一面看起来最为完整、与周围饱经风霜的残壁断垣似乎并无不同的、巨大的青灰色金属墙壁。
周沐风瞬间明悟。他示意夏晚星保持高度警惕,凝聚异能,随时准备发动最快速的群体传送撤离。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心翼翼地靠近那面巨大的墙壁。墙壁由数米厚的、质地异常坚硬的暗色合金整体铸造而成,表面相对光滑,只有一些非装饰性的、深嵌入金属内部的抽象凹槽,仿佛是能量回路或是结构强化的一部分。他用携带的多种探测仪器反复扫描,声波、微波、能量感应……所有读数都显示这只是一面实心的、毫无异常的墙壁。
“晚星,再试一次,集中精神感知这面墙壁后面。”他沉声道。
夏晚星闭上双眼,全力催动所剩无几的空间感知力,额角渗出更多汗珠。几分钟后,她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困惑:“不协…墙壁的材质很奇特,对空间感知有极强的吸收和扭曲效果。后面的情况……完全是一片模糊,像是被浓重的迷雾笼罩,又像是……那片空间本身‘不存在’。”
然而,温竹清(严影)那源自暗影本能的指向却丝毫没有动摇,反而因为他们的靠近而显得更加清晰。
周沐风沉吟了足足十秒钟。强行破拆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或者导致结构坍塌,风险极高。但在没有任何其他线索,而本能指引又如此明确的情况下,他必须做出决断。
“准备应对冲击。晚星,锁定我们当前位置和星舟坐标,一旦有变,立刻传送,优先级:慕容和温竹清的安全第一。”周沐风下达指令,然后从大腿侧的装备挂带上取下了一支专门用于工程切割的高能粒子射线枪。他将功率调整到足以熔穿合金、但又尽可能控制破坏范围的最低档位。
幽蓝色的、凝聚成笔直射线的粒子流从枪口射出,如同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地落在厚重金属墙壁的表面。预想中的能量反冲、自动防御武器启动或者结构警报并未出现。射线与未知合金接触,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滋滋”声,灼热的金属熔液缓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凝固成黑色的珠粒。过程缓慢而艰难,这墙壁的硬度超乎想象。足足花费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熔穿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边缘还泛着暗红余热的洞口。
一股比外界更加冰冷、更加陈腐、仿佛囤积了亿万年时光尘埃与终极死寂的空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洞口内缓缓涌出,甚至让防护服外部的温度传感器读数都瞬间降低了少许。周沐风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压低身体,钻了进去。夏晚星紧随其后,并立刻动用空间异能,心翼翼地将承载着慕容雪和温竹清的两副担架也平稳地移送进洞口内部。
里面是一个面积不大、但保存相对完好的密闭空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密室。
密室的中央,是一个大约一人多高、呈现标准菱形的水晶柱状结构,其材质非金非石,如今已彻底黯淡无光,通体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表面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纹。水晶柱的基座十分复杂,连接着无数已经断裂、枯萎的能量导管,如同枯萎巨树的根系。这显然是一个曾经的能量核心装置,但此刻,它内部连一丝一毫最基础的能量残余都感应不到,彻底地、绝对地枯竭了,像一块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巨大的死亡晶体,静静地诉着力量的终结。
而环绕着密室四周墙壁的,是一些利用某种特殊的、带有微弱自体荧光性质的矿物颜料绘制而成的壁画。尽管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大部分颜料已经斑驳、剥落,使得壁画内容残缺不全,但那些侥幸残留的片段,依然如同破碎的史书页章,勉强拼凑出一段令人灵魂战栗的文明兴衰史。
最初的壁画描绘了一个生机勃勃、科技高度发达的奇异文明:无数造型流畅、充满几何美感的尖塔状建筑直插云霄;各种流线型、仿佛活物般的飞行器在建筑间灵巧地穿梭;形态各异、有的多肢、有的带有发光触须的智慧生物和谐地共同生活、劳作……整个画面充满了动态、活力与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艺术美感,展现出一个处于鼎盛时期的繁荣世界。
然而,在壁画叙事的中后段,画风陡然剧变。画面的焦点集中到了一个被深深埋藏于星球地核深处的、结构极其复杂、由无数管道和发光节点构成的巨大装置上。这个装置被描绘得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其核心散发着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光芒。紧接着的一幅壁画,是整个星球的表面被一种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白”所覆盖,那白光所过之处,巍峨的建筑、穿梭的飞行器、形态各异的生物……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消散,没有爆炸,没有残骸,只有彻底的、无声无息的“抹除”。最后一幅残留的壁画,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锈红色的荒芜大地,几根孤零零的、断裂的建筑骨架倔强地指向空,以及充斥整个画面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
没有描绘外敌入侵,没有记录自然灾害,壁画以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揭示了这个辉煌文明自我毁灭的真相——源于一次内部的、失控的、触及了某种禁忌领域的能源实验。那瞬间释放出的能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毁灭,而是某种更为终极的、将存在本身都彻底“蒸发”抹除的力量。
周沐风站立在那彻底枯竭、毫无生机的菱形能量核心前,仰望着墙壁上那描绘着瞬间终极虚无的壁画,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慕容雪所感知到的、那弥漫在整个星域的“死寂”,在这里找到了最具体、最恐怖、最令人绝望的源头和注脚。这不是缓慢衰老后的自然消亡,也不是战争摧残后的满目疮痍,而是一场由自身文明之火引燃的、在瞬间完成的、针对自身存在痕迹的、彻底的终极葬礼。
就在这时,连接着慕容雪生命维持单元的主控终端,再次监测到了那微弱的、非生理性的脑波活动峰值!这一次,持续了接近一秒钟,其波形模式经过朱莉娜在星舟上的远程初步解析,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跨越了时空的……悲恸与无比强烈的警示意味!
几乎在同一时刻,温竹清担架上那个代表暗影感知的指示灯,也再次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那微弱的指向性扰动,明确地指引向密室更深处的一个阴暗角落。在那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颜色与地面几乎完全融为一体、只有巴掌大的扁平金属匣子,半掩在厚厚的灰尘之下。
这片沉默亿万年的死寂星骸,终于向这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外来访客,袒露了它深藏已久的、血淋淋的伤疤与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文明挽歌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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