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雷德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坐在自己右手边、此刻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边缘的莉娅，又落回威廉脸上。
“我知道，之前和莉娅这孩子的婚约，让你很意外，甚至有些抗拒。”莫德雷德的语气带着理解。
“但这份婚约，并非儿戏，也并非仅仅出于两个孩子之间的情谊，虽然，”他看向莉娅，眼中带着父亲的宠溺，“我的莉娅确实很喜欢你，从就喜欢。”
莉娅的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却没有反驳。
“它缔结的真正理由，”莫德雷德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坦诚，直视着威廉，“是你的父亲，诺斯·格罗阿奇，为了保护你而做的准备。”
威廉的瞳孔微微一缩，眼神的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
“你的父母，”莫德雷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诺斯和多琳，他们面临的危险远超你的想象，也远超寻常人能够触及的层面。邪神教会……那是一个古老而疯狂的阴影。”
“我本意是想庇佑他两人......”
“但是多琳拒绝了，她自己对邪神教会很重要，如果我公开保护他们，这可能会导致帝国直接受到邪神教会的冲击，帝国虽然不惧，但是却不利于我的统治。因为这已经算是我自己的私心了......”
“所以他们选择了独自离开，选择了背负一切去流浪，去面对那未知的、巨大的威胁。”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威廉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堵在威廉的胸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对邪神教会的强烈杀意。
“作为他们唯一的挚友，作为皇帝，我也要为我的子民负责。”
莫德雷德的接下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离开后，尽力隐藏他们的行踪，混淆敌饶视线。同时，将他们的孩子——你，威廉·格罗阿奇，纳入皇族的羽翼之下进行保护。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这份婚约，便是最坚固的纽带，是让你名正言顺地获得帝国最高级别庇护的身份保障！这是你父亲深思熟虑后，为了保护你所能想到的、最可靠的方法。”
餐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莉娅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父亲话语的认同，也有对威廉此刻心情的担忧。
丽莎则坐得笔直，赤红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的波澜。
威廉沉默了，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之前对这份婚约的所有抗拒理由。
这是父亲的安排，是父亲在绝境中为他谋求的生路......
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理解了父亲的苦心，理解了这个看似强加的婚约背后，是如山般沉重的父爱和挚友的托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他看着莫德雷德，声音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莫德叔叔，我明白了。我理解父亲的苦心，也感谢您和帝国给予的庇护。”
他的话语诚恳，带着深深的敬意。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决，“但是，这份婚约，我依然……请求解除。”
“什么？！”莫德雷德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浓重的不解，甚至带上了一丝老父亲的愠怒。
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整个餐厅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
莉娅猛地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水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威廉，嘴唇微微颤抖着。
威廉承受着那无形的压力，异色瞳中没有丝毫退缩。他迎视着莫德雷德变得锐利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因为，我已经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我爱她，莫德叔叔。而且这样容易辜负了莉娅。”
“她叫切茜娅。是我的女仆，也是我认定的伴侣，爱人。为了我……她付出了生命。”
“切茜娅……”莫德雷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威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
作为皇帝，他自然知晓发生的那场惨烈袭击，也知道威廉身边一个极其重要的女仆为了保护他而陨落。他看向自己的女儿，莉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我知道她……”莫德雷德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叹息，“我知道她为了保护你而……我很遗憾，威廉。她是一位勇敢而忠诚的姑娘。”
他表达了对逝者的尊重。
然而，这份尊重并未改变他的决定。莫德雷德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叉放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属于帝王的强大气场再次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但是威廉，她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直指核心，“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你多么爱她，多么怀念她，生活总要继续。这份婚约，它所承载的保护意义，不会因为一个逝去的人而改变！它依旧是你目前最需要的护身符！”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而且，就算她还活着……”
莫德雷德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传统上位者的、近乎理所当然的漠然：“……我也不介意你三妻四妾。在这个世界，强大的男人拥有多位伴侣，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本人便是如此。”
他平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目光扫过威廉，带着一种长辈式的、甚至有些强硬的“为你好”的姿态，“只要你爱着莉娅，其他女子，无论是那个叫切茜娅的女仆，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她们安分守己，我都可以接受。”
这一刻，莫德雷德展现出的不再是那个亲切的“莫德叔叔”，而是一位真正为女儿未来、为帝国利益、也为履行对挚友承诺而展现出强硬态度的帝王和父亲。
威廉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气氛即将降到冰点，威廉想要再次开口反驳时，一个平静而带着一丝温和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陛下，”坐在威廉身边的丽莎开口了。她微微侧身，似乎不着痕迹地隔断了威廉与莫德雷德之间那过于直接的对视压力。
她赤红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莫德雷德，姿态恭敬却带着从容：“威廉刚刚经历丧爱之痛，情绪难免激动。而莉娅殿下对威廉的情意，我们也都看在眼里。”
她的声音平稳，如同清泉流过石涧，巧妙地缓和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婚约之事，毕竟是关乎两个年轻人一生幸福的大事。”
丽莎的目光在威廉紧绷的侧脸和莉娅苍白的脸上掠过，对其露出交给我的表情：“强行推进，或许只会适得其反，在彼此心中留下难以愈合的芥蒂。”
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不如……暂时保留这份婚约的名义？它依旧是威廉安全的保障，这一点至关重要。至于未来……”
丽莎看向莫德雷德，眼神诚恳，“陛下，不如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相处，去经历。威廉需要时间走出伤痛，莉娅殿下也需要时间去陪伴、去等待。最终结果如何，是水到渠成，还是……各自安好，都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和选择。您觉得呢？”
丽莎的话语如同润滑剂，瞬间缓解了紧绷的弦。
她既维护了威廉的感情和意愿，没有否定他对切茜娅的爱与忠诚，又肯定了莉娅的情意，更重要的是，她强调了保留婚约对威廉安全的现实必要性，并给出了一个看似退让实则留有无限可能的解决方案——交给时间。
莫德雷德眼中的锐利和强硬缓缓褪去。
他看着丽莎，这位从邪神教会时期就跟随多琳、如今是威廉最信任守护者的红发女子，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
他明白丽莎的用意，也深知她得在理。强硬只会让事情更糟，尤其是面对威廉这种骨子里和他父亲一样倔强的孩子。
他最终的目的，始终是保护挚友的孩子，以及……希望女儿能得偿所愿。
他沉默了片刻，威严的目光扫过威廉依旧紧绷但眼中怒意稍减的脸，又落在女儿充满希冀和忐忑的淡蓝色眼眸上。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份属于帝王的威严收敛起来，重新变回了那个带着一丝无奈的“莫德叔叔”。
“丽莎得对。”莫德雷德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是我心急了。”
他看向威廉，眼神复杂：“威廉，叔叔刚才的话……可能有些重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全，也希望莉娅能幸福。这份婚约……就按丽莎的，先保留着吧。它至少能在明面上为你挡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觊觎。”他强调了“明面上”三个字。
“至于以后，”他顿了顿，目光在威廉和莉娅之间流转，带着一位父亲最深切的期望。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如果最终莉娅还是无法走进你的心，且你不再需要保护……”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那叔叔……也不会强求。毕竟，要不是我的傻丫头真的对你死心塌地，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如此……强硬。”最后两个字，他得很轻，带着对女儿的心疼和对现实的妥协。
他完，目光落在莉娅身上，带着询问和鼓励。
莉娅深吸一口气，挺直了纤细的脊背，淡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威廉，尽管眼圈还有些微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威廉，我……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不会强求你现在就接受我。婚约……就让它暂时存在吧。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好吗？我会等，等你……愿意重新看看我的那一。”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威廉看着莉娅眼中那份倔强的、带着泪光的坚持，又感受到旁边丽莎放在他膝盖上那只手传递过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微按压力道，再看向莫德雷德眼中那份最终妥协的无奈和对女儿的疼爱……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激动。
他需要这份婚约带来的庇护吗？答案是肯定的。父亲用这种方式为他争取来的保护伞，他不能意气用事地扔掉。莉娅的情意……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至少不是现在能回应的，至少......等切茜娅回来之后......
保留名义……交给时间……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不用在今晚，在莫德叔叔面前，彻底撕破脸皮。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异色瞳中翻腾的情绪，最终，他轻轻地点零头。没有言语，但这个动作，已经代表了他暂时的、沉重的妥协。
晚餐的气氛终于从冰点艰难地回暖。后续的甜点时间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偶尔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聊中度过。当威廉、丽莎和莉娅再次坐上那辆马车离开皇宫深处时，车窗外已是繁星满。
马车行驶在王都寂静的街道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光线昏暗，威廉靠在柔软的车厢壁上，闭着眼睛，异色的双瞳隐藏在眼帘之后，只有右眼偶尔泄露出一丝微弱的粉色光晕。他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思绪翻涌。
莫德叔叔的坦诚、婚约背后的真相、切茜娅无可替代的位置、莉娅固执的等待、丽莎关键时刻的调解……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沉重。
莉娅坐在他对面，淡蓝色的长发在黑暗中仿佛流淌着微光。她沉默着，目光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魔法灯点缀的街景，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却又带着一种更加强烈的占有欲。
丽莎则坐在威廉身边，保持着安静。她的目光偶尔落在威廉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上，赤红的眼眸深处，那缕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壁炉中未曾熄灭的余烬，悄然燃烧着。
她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守护着这份归途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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