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细雨带着微凉的湿意，打湿了谢府的青石板路。苏晚宁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庭院里新抽芽的梧桐，指尖轻轻摩挲着膝上的旧帕子——那是当年她在竹林为谢承渊包扎伤口时用的，如今已洗得发白，却仍留着淡淡的草药香。
又在发呆？谢承渊披着素色披风走来，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杏仁酪。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混着杏仁的甜香，在湿润的空气里漫开。太医你这几日气色差，特意加了些蜂蜜。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银发上，带着化不开的怜惜。
苏晚宁接过碗，舀起一勺慢慢品尝。入春后她总觉得困倦，谢承渊便日日守着她进食，连朝堂的事都推了大半。今日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要来祭扫，她望着院外的石板路，我让管家备了些青团，是她们时候爱吃的。话未完，就见谢承渊已转身吩咐厮，连油纸要选防潮的都细细叮嘱。
细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梧桐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谢承渊扶着她走到院门，指着东边的山坡：你看那片茶园，冒出新绿了。几畦茶树在雨后格外青翠，嫩芽上挂着的水珠像散落的碎玉。苏晚宁望着那抹生机，忽然想起重生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她攥着竹哨站在茶楼外，等着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还记得那年在江南，你茶叶要亲手采才够香醇？谢承渊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披肩，明日让管家备车，去趟玉泉山的茶园？他的语气带着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些年，他总记得她喜欢亲手劳作，特意在玉泉山种了片茶园，每年清明都陪她去采茶。
苏晚宁点头时，瞥见他袖口沾着的泥土——定是晨起侍弄那盆老梅时蹭上的。那盆梅是他们成婚时栽下的，如今已有三十余载，枝干虬劲，却年年寒冬都开得如火如荼。好啊，她握紧他的手，再带上那套紫砂茶具，你过要陪我喝今年的新茶。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苏晚宁靠在软榻上翻看着学生们的书信。谢承渊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戴着老花镜整理明心学堂的旧档案。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当年他们如何筹措经费、如何服乡绅、如何应对流言蜚语，字迹里藏着岁月的温度。
你看这份名册。谢承渊递过一本线装簿子，纸页边缘已磨得发毛，是第一届学生的名录，如今已有大半成了各地学堂的掌事。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丫头，当年总躲在角落里哭，如今竟成了岭南最大的女学先生。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骄傲，仿佛那些成就都是他自己的。
苏晚宁抚过那行娟秀的字迹，忽然想起那个总攥着补丁袖口的姑娘。那时她总怕自己笨，学不会识字，苏晚宁便日日陪着她读书，直到她能流畅背硕木兰辞》。时间过得真快，她轻叹一声，仿佛昨才教她们握笔，转眼已是满头白发。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学生们果然来了。为首的女先生已是花甲之年，却依旧步履稳健，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先生，我们来看您了。她身后跟着的学生们，大多也已两鬓染霜，却都捧着书卷，像当年上学时那样恭敬地站着。
苏晚宁拉着她们在廊下坐下，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当年黑市的少女，如今已是名满江南的女先生；有白鹭书院的掌事，鬓边别着她送的玉兰簪；还有漠北改良织布机的女先生，手背上留着常年劳作的薄茧。真好，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你们都长大了。
学生们围坐在一起，着各地的新鲜事。有漠北的女学堂收了匈奴的孤女，有江南的女先生编了新的农书，还有西域的学生将《女学大典》译成了吐蕃文。苏晚宁静静听着，偶尔插句话，目光温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谢承渊坐在她身边，替她续上热茶，适时提醒她吃些点心。当学生到新科状元是明心学堂的学生时，他比谁都激动，举杯时手微微颤抖：好！好！我们阿宁教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夜深后，学生们陆续散去。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廊下，看着边的弦月。雨后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混着远处稻田的蛙鸣，构成一曲安宁的夜曲。还记得那年在黑市，你要让下女子都能抬起头走路吗？谢承渊的声音混着晚风，带着几分喟叹，如今，你真的做到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忽然觉得眼角发潮：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她抬头看着他被岁月打磨过的眉眼，月光在他的皱纹里流淌，是我们一起做到的。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火，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谢承渊紧紧握住苏晚宁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他知道，所谓圆满，不过是这样的夜晚——有良人在侧，有岁月可依，还有那些用一生守护的信念，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大树。
晚风带着栀子花的清香掠过庭院，将两饶低语吹散在月色里。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映得青石板上一片暖黄。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饶体温，忽然觉得，这辈子能这样活着，能这样爱着，能这样和他一起，把荒芜走成繁华，已是上最好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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