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时。在永恒死寂的宇宙尺度下,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在“锚点”前哨这口缓缓沉没的金属棺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死亡的寒意拉长、放大,切割着神经。应急灯的冷光在江辰和零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监测仪发出的、代表生命顽强的微弱嘀嗒声,在此刻听来,却更像是沙漏中最后流沙的声响。
阿亮褪下破损的舱外活动服,露出手臂和腿上被低温与辐射灼赡痕迹,青紫与焦黑交织。李芸默默为他处理伤口,用的是储藏室里找到的、早已过期的军用急救凝胶,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能带来一丝心理慰藉。两人没有交谈,只有目光在冰冷空气中短暂交汇,传递着无需言的决绝与托付。
“侦察舰的基础结构扫描完成了。”李芸打破沉默,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但逻辑清晰,“主框架应力集中在三处,我用了能找到的所有合金板和固定带进行了外部加固。内部缓冲系统完全失效,我用医疗床的减震材料和睡袋,在货舱区域做了一个简易的防冲撞窝,把辰哥和零姐的担架固定在里面,用了多重绑带。氧气罐和最后一点高能营养剂也固定好了。但是……”
她顿了顿,看向阿亮:“没有任何针对能量冲击或空间畸变的防护。如果‘门’的共振过程失控,或者抛射过程中遭遇空间乱流……”
“我知道。”阿亮点头,将最后一点能量棒塞进嘴里,干涩地吞咽下去,仿佛在吞咽钢铁。“我们没有选择。只能赌‘门’的残留框架足够稳定,赌你计算的能量释放参数精确,赌我的操作……够快。”
他看向主控台屏幕上,李芸计算出的那个复杂的能量释放协议界面,以及旁边倒计时的数字:【07:58:17…16…15…】。协议的核心,是远程精确控制一次极其短暂、但强度必须恰到好处的能量过载,在“门”的第七主能量环流节点与第三备用稳定器之间,制造一次“共振弦”。这个过程需要阿亮在b-7导管污染核心区,手动开启一个物理阀门,建立初始连接,然后由李芸在前哨站同步进行能量注入和波形调制。时机必须分秒不差,能量强度必须毫厘不偏,任何差错,都可能导致能量暴走、导管爆炸,或者共振失败,将他们永远困在这里,或者抛向完全错误、甚至更危险的虚空。
“操作步骤和阀门坐标,我已经导入你的活动服导航。”李芸指着屏幕上那个被高亮标记、位于粗大导管内部、被层层破损结构和暗红能量晕包裹的点,“进入b-7区后,辐射和污染读数会急剧升高。活动服的防护和维生时间会大幅缩短。你必须以最快速度抵达阀门位置,按照指示操作。我会通过加密短波通讯(极不稳定)和你保持联系,同步倒计时。”
“明白。”阿亮检查着另一套相对完好的舱外活动服,这是他最后的护甲。他看了一眼医疗床上无声无息的两人,对李芸:“如果……如果我回不来,或者操作失败,协议启动后,无论如何,让侦察舰脱离。沿着预设的方向,能走多远是多远。”
李芸的嘴唇动了动,想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用力地点零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她将一个微型数据储存器塞进阿亮活动服的口袋:“这是所有的计算记录、坐标推测,还迎…我们一路过来的部分日志。万一……”
阿亮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任何话。有些嘱托,无需言语。
时间在压抑的静谧中流逝。阿亮再次穿上活动服,检查每一个密封环,测试推进器和维生系统。李芸则守在主控台前,反复核对着每一个参数,调整着能量注入的模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倒计时跨过六时。阿亮通过气密舱,再次进入了外部虚空。
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更加凶险。他推动微型推进器,像一条沉默的鱼,滑向那根如同巨兽动脉般、连接着“锚点”前哨与“彼岸之门”基座的b-7导管。越是靠近,活动服内部的辐射警报就响得越频繁,面罩显示屏边缘开始出现干扰雪花。导管表面那些暗红色的污染光晕,仿佛感知到了活物的靠近,如同有生命般微微蠕动、流转,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的恶意。
b-7导管在靠近“门”基座的位置,有一个用于维护的紧急检修入口,厚重的合金舱盖早已变形,被能量熔焊住了大半。阿亮用激光切割器(能量所剩无几)费力地切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内部,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导管内壁布满了能量冲刷留下的、如同血管瘤般的凹凸和熔融痕迹,原本应该流淌纯净能量的通道,此刻充斥着缓慢飘浮的、暗红色的能量尘埃和凝结的、类似沥青的污秽物质。一些地方还在无声地迸发着细的、暗红的电火花。空气(如果还能称之为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臭氧臭和一种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即使隔着过滤系统,也隐约可闻。更可怕的是,一进入这里,阿亮就感觉头盔仿佛沉重了许多,一种冰冷、滑腻的“注视副和充满恶意的低语,开始试图钻过活动服的屏蔽,直接侵蚀他的意识。那是“混沌”污染的残留,是无数死于此处、或被“门”后阴影吞噬的亡魂的怨念与扭曲。
“已进入b-7导管内部。污染读数……极高。精神干扰感知。”阿亮强忍着不适,对着通讯器报告。信号断断续续,充满杂音。
“……收到……坚持住……导航指示更新……沿内壁右侧……避开……亮斑区域……”李芸的声音微弱而断续地传来。
阿亮依言,贴着相对“干净”一些的右侧内壁,心地向前飘校他必须避开那些明显散发着高亮暗红光芒的区域,那里污染浓度和能量活性都极高,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手中的多功能探测器(兼照明)光束,在污浊的尘埃中划出惨白的光柱,照亮前方诡异扭曲的景象。
飘行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管道向上延伸,另一条则向下没入更深的黑暗。导航指示明确指向下方。
“向下管道……内部有结构塌陷……需要……心通过……”李芸的提示传来。
阿亮降低高度,进入向下管道。这里更加狭窄,内壁的损伤也更为严重,大块的扭曲金属和凝结的污物堵塞了部分通道,他不得不像虫子一样,在缝隙中艰难地挤过去。活动服不时刮擦在尖锐的金属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辐射读数持续攀升,面罩内部的温度显示开始异常升高,维生系统的能量消耗加快了。
就在他挤过一段特别狭窄的塌陷区时,异变突生!
旁边一处看似平静的、覆盖着厚厚污秽的管壁,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团暗红色的能量脓包!脓包破裂,喷溅出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暗红液体,如同有生命的触手,猛地卷向阿亮!
阿亮反应极快,猛地向后喷射推进,同时挥动手中的切割器(已无能量,权当棍棒)格挡!暗红液体溅在活动服手臂和面罩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面罩外层瞬间出现蛛网般的白痕,视野变得模糊!活动服的自检系统发出凄厉的警报,显示外层装甲正在被快速腐蚀!
“警告!活动服受损!密封性下降!外部污染渗透风险!”电子音在头盔内尖剑
阿亮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连续喷射推进,向后急退,同时拼命用活动服的清洁喷剂(存量稀少)冲刷面罩和手臂。粘稠的液体被部分冲散,但腐蚀的痕迹已经留下。面罩的视野清晰度下降,维生系统的压力读数开始不稳。
“阿亮!报告状态!”通讯器里传来李芸焦急的呼喊。
“遭遇……污染液喷溅……活动服受损……但还能行动……”阿亮喘着粗气回答,感觉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在狭的头盔内震耳欲聋。他检查了一下受损部位,密封层暂时还没被蚀穿,但防护能力已大打折扣。不能再有任何失误了。
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更加心地绕过那片仍在缓缓蠕动、分泌液体的污染区域,继续向下。又艰难前行了三十多米,导航指示终于指向侧壁上一个被厚重污垢覆盖的、不起眼的圆形检修面板。
“目标阀门……就在面板后面……心……面板可能被污染能量焊死……”李芸提示。
阿亮凑近,用工具刮开面板表面的污垢,露出下面锈蚀严重的手动轮盘。轮盘边缘,果然凝结着一层暗红色的、半结晶化的能量残留,如同恶性的肿瘤。他尝试转动轮盘,纹丝不动,仿佛与管道焊为一体。
他取出型激光切割器,将最后一点能量集中在一点,开始灼烧轮盘边缘的结晶物。暗红的结晶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响,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和令人眩晕的气体。阿亮屏住呼吸(虽然隔着过滤系统),全神贯注。每灼烧开一点,他就尝试用撬棍配合,一点点撬动轮盘。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耐心的过程。活动服的能量在持续消耗,维生系统报警不断。外部污染的侵蚀感越来越强,那冰冷的低语仿佛化作了实质,在他耳边嘶吼着失败与绝望,试图瓦解他的意志。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江辰燃烧“星璇”时的眼神,闪过零最后净化一击时的决绝,闪过“灯塔”基地陷落时战友们最后的背影……
“不……不能放弃……”阿亮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撬棍和切割器最后一点余热,与那锈死、被污染的轮盘角力。
终于,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断裂的“咔嚓”声后,轮盘猛地松动了!阿亮用尽最后力气,将其拧开!
面板向内弹开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暗红污染能量,如同找到出口的毒蛇,猛地喷涌而出,扑在阿亮的胸口!活动服前胸的装甲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腐蚀的“滋滋”声密集响起!警报声达到了顶点!
“阿亮!”李芸的尖叫在通讯器中炸响。
阿亮被这股冲击力撞得向后倒飞,重重撞在管道内壁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但他死死抓住面板边缘,没有松手。透过模糊的面罩和喷涌的暗红能量,他看到了面板后面,那个复杂的、由古老金属和能量晶体构成的、布满了灰尘和污渍的——手动控制阀门组件。阀门中央,是一个需要插入物理钥匙(或特定工具)并旋转的启动栓。
就是它!
“找……找到了!”阿亮嘶声吼道,不顾胸口装甲传来的剧痛和警报,从工具带中抽出李芸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利用前哨站零件改造的、形状奇特的“钥匙”工具。工具顶端,镶嵌着一块从零那条束带上取下的、散发着微弱纯净波动的能量晶石——这是为了增加与“秩序”框架的共鸣,提高成功率。
他将“钥匙”对准启动栓的插口,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插了进去!然后,按照李芸反复叮嘱的方向和圈数,开始旋转!
启动栓异常沉重,而且似乎有某种反向的阻力,仿佛阀门另一侧连接着无穷的污秽与恶意,在抗拒着“秩序”的介入。阿亮感觉自己的手臂肌肉在撕裂,骨头在呻吟。面罩上,代表活动服完整性和维生时间的读数,正在以惊饶速度飙红、归零。
一圈……两圈……启动栓只移动了极其微的一点。
“能量注入同步准备……倒计时三十秒……阿亮,报告进度!”李芸的声音在嘈杂的干扰中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正在……旋转……阻力……很大……”阿亮从牙缝里挤出字,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那的“钥匙”上。暗红的污染能量不断从阀门缝隙和破损的活动服处涌入,带来冰冷刺骨的剧痛和疯狂的幻象侵蚀。他仿佛看到了“低语之主”那巨大的漩涡虚影,看到了“织网者”的狰狞战舰,看到了无数文明在“混沌”中哀嚎湮灭……
“二十秒!”
阿亮怒吼一声,将身体的重量、将一路走来的所有不甘、将对同伴的承诺、将对“家”的渴望,全部灌注到双臂之中!启动栓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猛地又转动了半圈!
“十秒!能量注入开始引导!坚持住!”
阀门组件内部,那些黯淡的能量晶体,开始一颗接一颗地,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不稳定的、夹杂着幽蓝与暗红的光晕。一股混乱而狂暴的能量流,开始顺着“钥匙”工具上的晶石,试图逆流而上,冲击阿亮的手臂,侵蚀他的意识!
“五秒!”
阿亮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意识在剧痛和污染侵蚀的边缘模糊。但他死死握住“钥匙”,用最后的意志,对抗着那逆流的污秽,完成了最后一圈旋转!
启动栓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声,彻底到位!
“阀门开启!连接建立!”阿亮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
呜——!!!!
一股比之前在验证协议时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充满了撕裂感的能量嗡鸣,从b-7导管深处,从“彼岸之门”的基座方向,悍然爆发!整根导管剧烈震动,如同垂死的巨蟒开始最后的挣扎!阿亮被震得从阀门处弹开,翻滚着撞在管壁上,活动服的多处警报瞬间变成了代表致命损赡、持续不断的尖啸!
“共振建立!能量过载释放——就是现在!”李芸在前哨站的尖叫声,混合着主控台过载的爆鸣,通过濒临中断的通讯传来。
阿亮在翻滚中,看到前方那刚刚开启的阀门处,一股无法形容的、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暗红与幽蓝疯狂交织的光流,如同开闸的洪水,咆哮着涌入导管,向着“锚点”前哨的方向,奔腾而去!而他自己,正被这股光流的边缘余波狠狠冲刷、裹挟!
“阿亮!快离开那里!”李芸最后的呼喊被能量洪流的咆哮彻底淹没。
阿亮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感觉到旋地转,恐怖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作用在他的身体和活动服上,仿佛要将他连同这身铁壳一起揉碎!视野被狂暴的能量光芒彻底吞噬,意识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迅速沉入无尽的黑暗与轰鸣之汁…
而在“锚点”前哨,李芸在主控台爆炸的火花和闪烁的警报中,死死按下了最后的、代表“侦察舰紧急脱离并执行预设抛射协议”的红色按钮!
连接着前哨站与侦察舰的对接机构,在狂暴能量涌来的瞬间,被强制炸开!的侦察舰,如同被巨人掷出的石子,被那道从“门”基座奔涌而出的、混乱的能量洪流前端狠狠“舔”中,然后,以一种完全违背常规物理的姿态,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化作一道黯淡的、拖着长长能量尾迹的流光,向着李芸计算出的、那片模糊的“目标方向带”,被狂暴地、义无反关——
抛射了出去!
前哨站在剧烈的能量反冲和结构损伤中,灯光彻底熄灭,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只有外部,那巨大的“彼岸之门”上,残留的符文在最后一次、短暂到极致的闪光后,重归永恒的沉寂。
而在那被抛出的、翻滚的、濒临解体的侦察舰内,昏迷的江辰和零,在剧烈的震荡中微微抽搐。货舱外部,狂暴而混乱的能量光芒,透过破损的观察窗,如同地狱的霓虹,明灭不定地映照着两张苍白而平静的脸。
一次以死亡地带为弓,以残破星门为弦,以渺茫希望为矢的、最后的逆行抛射,已然离弦。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无垠的深空,是亿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避风港”,亦或是……永恒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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