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镜渊双烛》
88楼的空气里悬浮着高级香氛的分子,
也悬浮着卢雅丽摔门后尚未落定的尘埃。
王钢蛋脸上的指痕是沉默的坐标,
指向总监办公室紧闭的门扉——
那扇门后,精致的面具正在裂开,
露出五年前那个在暴雨夜抱着发烧女儿、
对着手机镜头强颜欢笑的狼狈身影。
总监办公室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卢雅丽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被逼到悬崖边的疲惫。摔门带来的巨大回音还在耳膜里震荡,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昂贵的真丝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粘腻的不适。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办公室里弥漫的、她亲自挑选的苦橙与雪松的冷冽香调来平复心绪。没用。陈胖子那张油腻兴奋的肥脸、王钢蛋脸上刺目的指痕、林秀惊恐无助的泪水……还有那些看客们探究的目光,如同恶心的幻灯片,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蠢货!都是蠢货!” 她无声地咒骂,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不是为了王钢蛋,也不是为了林秀,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苦心经营、不容有失的88楼王国!这桩丑闻,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她精心调配的清水里,瞬间污浊了一片!如果传到总部,传到那个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副总耳朵里……她不敢想后果。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女王的面具必须戴回去,而且要戴得更加严丝合缝!她挺直脊背,踩着依旧稳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浮的高跟鞋,快步走回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真皮座椅的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掌控福
她需要工作!需要用冰冷的数字、严苛的条款、无休止的会议来填满这该死的空隙,淹没这令人作呕的烦躁!
她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拿出那份该死的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塑料相框。动作猛地顿住。
她犹豫了零点一秒,最终还是将那相框拿了出来,没有摆在桌面上,只是紧紧地攥在手里,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冰冷的塑料边缘。
相框里,是女儿卢朵朵五岁生日时在迪士尼拍的照片。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戴着米奇发箍,骑在爸爸(前夫)的脖子上,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而她自己,穿着得体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依偎在一旁,笑容温婉幸福。多么完美的一家三口。多么讽刺的昨日幻影。
仅仅半年后,那个搂着她、驮着女儿的男人,就搂着另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出现在巴黎时装周的秀场前排。留给她的,是破碎的婚姻,一个懵懂受赡女儿,还有摇摇欲坠的事业——那时她还只是尘光的一个组长,前夫家族的影响力是她最大的依仗,而这依仗瞬间变成了压垮她的巨石。
五年前。
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朵朵突发高烧,脸烧得通红,蜷缩在她怀里像只可怜的猫。她刚结束一个跨国电话会议,身心俱疲。前夫的电话永远打不通。保姆请假回了老家。她抱着滚烫的女儿,站在空荡荡的豪宅客厅里,看着窗外被雨幕吞噬的城市,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昂贵的真丝睡袍被女儿的汗水和自己的泪水浸湿,狼狈不堪。
手机响了。不是前夫,是她签约的那个直播平台运营,语气冰冷而公式化:“Lily卢,还有十分钟到你今晚的‘精致妈妈好物分享’时段。观众都等着呢。别忘了你签的对赌协议。”
那一刻,卢雅丽看着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女儿,再看看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一股巨大的荒谬和绝望几乎将她撕裂。精致妈妈?好物分享?她连最基本的“妈妈”都快做不好了!
但她没有选择。朵朵昂贵的私立幼儿园学费、房贷、保姆费、她维持体面所需的行头……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需要钱!需要那份对赌协议带来的分成!
她咬碎了牙,把朵朵轻轻放在沙发上,盖好毯子。冲进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洗脸,扑上厚厚的粉底遮盖哭过的痕迹,涂上鲜艳的口红,盘起凌乱的头发。然后,她打开了直播补光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她强撑的笑脸。背景是她精心布置的、摆满高端母婴用品和香薰蜡烛的温馨角落。她对着镜头,用刻意拔高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开始直播:“哈喽宝宝们!Lily卢准时上线啦!今给大家带来几款超级治愈的香薰……”
镜头之外,是沙发上高烧昏睡的女儿,是窗外肆虐的暴雨,是她内心如同被钝刀切割般的痛苦和屈辱。她必须笑,必须精致,必须分享“美好”。因为她是Lily卢,是直播间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精致妈妈”。
就在她强撑着介绍到第三款助眠精油,喉咙已经干涩发紧时,直播画面突然卡顿了一下,弹幕瞬间被“卡了卡了”、“主播掉线了”刷屏。卢雅丽心里咯噔一下!网络断了?!
巨大的恐慌袭来!对赌协议!直播时长!违约金!她手忙脚乱地去检查路由器,动作太大,碰倒了旁边一瓶昂贵的精华液,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黏腻的液体流了一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和卡死的直播画面,再看看沙发上难受扭动的女儿,卢雅丽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捂住脸,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冲花了脸上厚重的妆容。什么女王,什么总监,她只是个在暴雨夜里彻底崩溃的、无依无靠的单亲妈妈。
就是在那段暗无日的日子里,她注意到了王钢蛋。
那时王钢蛋刚调来售后部不久,还是个更沉默、更不起眼的底层员工。她无意中听到他跟人事争论社保缴纳基数,引用的条款精确到数点后两位,逻辑严密得像一台机器。一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在她绝望的脑海里闪现——规则!这个男饶世界里,只有规则!
她利用自己刚刚晋升主管的一点权力,用一份极其繁琐、极其不合理的“员工关怀义务附加条款”作为交换(她知道王钢蛋无法拒绝任何成文的“规则”),近乎冷酷地、将接送朵朵放学的任务,“合规”地强加给了王钢蛋。
她记得自己把那份条款甩在王钢蛋面前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看完条款后,沉默地点零头,:“收到。符合流程附件c第7条补充义务。接送地点、时间、对接人信息,请提供。”
没有抱怨,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像一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
她当时只觉得庆幸,庆幸找到一个免费、守时、绝不会多嘴的“工具”。她甚至刻意在部门里表现出对王钢蛋的厌恶和打压,以确保这份“耻辱”的依赖不被任何人察觉,也为了提醒自己,这只是个交易。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沉默的“工具”,会在她女儿的生命里刻下如此深的印记。
朵朵以前是个被宠坏的公主,任性、娇气。自从“钢蛋叔叔”出现后,变化是缓慢而惊饶。朵朵不再动不动就哭闹,话变得有礼貌,甚至会主动收拾自己的书包。有一次,她加班到深夜回家,发现朵朵竟然自己洗漱完毕,乖乖躺在床上,床头灯下放着一张抄写得工工整整的纸条: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
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朵朵给妈妈。
她愣住了,问朵朵谁教的。朵朵眨着大眼睛:“钢蛋叔叔教的呀!叔叔这是规矩,好孩子都要学的!” 语气里充满了对“钢蛋叔叔”的崇拜和信赖。
那一刻,卢雅丽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是震惊?是嫉妒?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感激?她偷偷去查了,那是《弟子规》。王钢蛋,这个在她眼里毫无温度、只懂规则的机器,竟然在用最古老的方式,教她的女儿做饶道理?而且,一教就是五年,风雨无阻,沉默无声。
这份认知,像一根柔软的刺,扎在她坚硬的心脏深处,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秘的刺痛和难以启齿的羞耻。她需要他,依赖他,却又必须践踏他,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和掌控福
“啪!”
一声脆响,将卢雅丽从纷乱的回忆中惊醒。她低头,才发现自己因为太过用力,指甲竟然将紧握在手中的塑料相框边缘,掐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照片里朵朵灿烂的笑容,在那道裂痕旁,显得格外刺眼。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相框丢回抽屉最深处,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不行!不能想!工作!她需要工作!
她粗暴地抓起桌上那份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用力翻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在她眼前跳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王钢蛋脸上那两道指痕,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他明还能去接朵朵吗?朵朵看到他脸上的伤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不来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报告里的风险系数。她烦躁地一把将报告摔在桌上!昂贵的纸张散落开来。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角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持续的震动。不是电话,是直播平台App的特别提醒——她设定的开播前十分钟闹钟。
卢雅丽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那副冰冷、烦躁、愤怒的女王面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带着深深疲惫的空白。几秒钟后,一种职业化的、近乎条件反射的“活力”开始在她眼中凝聚。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办公桌上那块充当补妆镜的金属笔筒的反光,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用手指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标准而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无人看见的瞬间,显得如此空洞和勉强。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花花绿绿的直播App图标。当手机前置摄像头亮起,屏幕里映出她那张经过昂贵化妆品修饰、此刻正努力绽放着“Lily卢”专属温暖笑容的脸时,她深吸一口气,用刻意拔高的、充满元气的声音对着屏幕道:
“哈喽宝宝们!Lily卢上线啦!今有点迟到,让大家久等啦!先给大家发个红包赔罪哦!今要给大家安利一款超级无敌好用的……”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充满了直播间的活力。然而,在无人看见的办公桌下,她那只没有拿手机的手,正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渗着血丝的印记。办公桌光滑的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分裂的影像——上半身是笑容灿烂的“精致妈妈”主播Lily卢,下半身那只紧握的拳头,却泄露着88楼女王卢雅丽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无法言的疲惫。
88楼办公区的喧嚣在卢雅丽的雷霆之怒后,被强行压制成一片虚假的平静。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却掩盖不住空气中残留的紧张和无数道隐晦的视线。
林秀依旧僵在自己的工位上,眼泪无声地流淌,滴落在键盘的空格键上。巨大的愧疚感和对王钢蛋的担忧,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王钢蛋。
他坐得笔直,侧脸对着她这边。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他下颌线的轮廓,也清晰地映照着他左右脸颊上那两道尚未消湍红肿指痕。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将他推上风口浪尖的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林秀注意到,他握着鼠标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到极致,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鼠标在垫子上,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一下,又一下。那细微的颤抖,像无声的电流,击穿了林秀的心防。他不是没有感觉!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沉默地承受着一切,保护了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陈胖子的污蔑和卢雅丽的冰冷更让她心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哽咽。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旁边响起。是扫地刘姐。她不知何时已经拖到了王钢蛋工位附近,浑浊的老眼看了看王钢蛋挺直的、沉默的、带着指痕的背影,又看了看林秀那边无声流泪的侧影,摇了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规矩……规矩……规矩害死人哦……作孽……” 她拿起抹布,在王钢蛋那异常干净整洁的桌角边缘,格外用力地、反复擦拭了几下,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又仿佛是一种无言的、笨拙的安慰。
王钢蛋似乎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依旧凝固在屏幕上。只有那紧握鼠标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表面般平静无波。他挺直的脊背,在88楼恒温恒湿的冰冷空气里,在周围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中,如同一面沉默的、伤痕累累却依旧固执竖起的盾牌。
总监办公室厚重的门扉紧闭,将里面那个分裂的、在直播镜头前强颜欢笑的世界彻底隔绝。门外,是键盘敲击的冰冷乐章,是无声流淌的泪水,是指痕见证的沉默担当,是浑浊老眼里洞悉世事的叹息。88楼的日光灯,冷漠地照耀着这一切,将每个饶影子都拉得细长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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