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姐接过他递来的大碗茶。
陶碗粗糙，茶水混涩。
这街头专供路人解渴的茶寮里的茶自然算不上美味。
只不过茶原本就是用来解渴的，或许这也才是茶的本味。
君姐端起饮了口。
“我父亲觉得应该拿出诚意来，弥补以前的亏欠。”宁云钊道，神情坦然。
君姐笑了笑。
“我外祖母也是。”她道。
“虽然过去的亏欠永远不能弥补，但身为子女还是不忍让他们太过难堪。”宁云钊道。
这也就是表明他并不同意父亲的做法。
君姐看着他再次笑了。
“我也是。”她道，着又眨了眨眼，“但我们现在做的好像让他们有些难堪了。”
就在适才，宁大老爷走下马车，坐在车上思忖什么时候走下去合适的宁云钊忽的察觉有石子打在车窗上。
他转头看去，透过竹帘看到街角一个女孩子正冲他招手。
君姐？
宁云钊有些惊讶，他下了车，那女孩子冲他做个嘘声，又再次招手，转身向巷子里去了。
这意思宁云钊自然明白，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看了眼前方顺德楼前正笑着打口仗的父亲和方老太太，再看四周踮着脚全神贯注盯着那边热闹的民众，便对车夫使个眼色，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跟去了。
想到这里宁云钊笑了。
这种感觉就像读书时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从学堂跑掉去玩。
当然，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那边是不能好好话了，锦衣卫肯定盯着，就让外祖母和宁伯父陪他们吧。”君姐道，“这里虽然简陋，话倒也能自在。”
她们着话，有几个货郎停在一旁。
“老王来碗茶。”他们大声的喊道。
烧茶的王老头应声是，将茶碗摆在木架子上，那几个货郎就站在外边依着木架子笑一面喝茶。
当然察觉茶寮里坐着人，他们也投来好奇的视线，垂下的竹席遮挡了内里两饶身形，只能看出是年轻的男女。
这大热的也只有年轻男女有这个在街上闲逛的兴致了。
货郎们不再理会，喝着茶笑着。
“你是怎么想到这地方的？”宁云钊低声笑问道。
“承宇给找的。”君姐道。
那个朋友啊，宁云钊笑了笑没话。
“哦对了北地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君姐问道。
北地？宁云钊肃重神情摇摇头。
果然德盛昌的消息是最快的，君姐想道，对宁云钊没有瞒留的将金人攻占河间府和河北西路痘苗事了。
宁云钊听了神情沉沉片刻。
“这，只怕要不太平了。”他道。
“成国公在北地应该没事的。”君姐道。
宁云钊摇摇头。
“自古以来福祸相依，事情都没有绝对。”他道，想了想最终笑了笑，“都不定，不过我相信，北地英雄豪杰不会任凭金人肆虐的。”
君姐也笑着点点头。
“那这么，今日这茶是饯别了？”宁云钊又道，指了指眼前的茶碗。
方承宇聪明，宁云钊也不傻，当然也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君姐笑着点点头。
“那一路顺风。”宁云钊道，端起茶碗。
君姐笑着举碗，二人各自一饮而尽。
“你找我是什么事？”
放下茶碗，君姐忽的问道。
她原以为宁云钊在才见了一面隔日就再次相约，也是听到了北地的事，特意来告诉她，但适才宁云钊表示自己不知道。
那他找自己就是有别的事了。
宁云钊抬袖子轻轻揉了下鼻头，似乎适才喝的太快，有些呛口。
原本是想好了怎么的，那些风花雪月，那些倾慕与相思，可如诗如画般描述出来。
但事实上，坐在这女孩子的面前，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
按理这是第二次了，他应该熟练一些。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君姐对他的笑有些不解。
“怎么了？”她问道。
眼前的女孩子神情淡然，眼神清明，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当初宁家有恶意，她便报之恶意，当自己报之善意，她便立刻回报善意。
善恶分明，不吵不闹，条理分明，跟她话是很轻松和享受的事。
宁云钊抚了抚茶碗。
“来有些惭愧。”他道，“我还是想问问上次问过你的问题。”
上次问过的问题？哪次？君姐不解的看着他。
“就是你拒绝过的那个。”宁云钊含笑道，“很抱歉，我还是不死心，且更难自禁。”
君姐看着他，神情一瞬间迷茫，旋即恍然，看着宁云钊一刻又笑了笑。
“所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忙？”她道。
本来已经没有了婚约，却在面对陆云旗的时候开口承认，哪能真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简单。
“这话并不伤人。”宁云钊笑道，“比世上没有白白的帮忙让我松口气。”
无缘无故的帮忙是自己的事是自愿的是不求回报的，而没有白白的帮忙则有些胁迫和交换了。
君姐笑了笑。
“宁公子是个好人。”她道。
宁云钊笑了，摇摇头。
“也算不上好人，正如大家的那样，当初我们对你爱答不理，现在却缠着你不放，这是前倨后恭。”他道。
“前倨后恭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君姐道，又笑了，“我想了想，总比我这样了，你们还对我爱答不理处处刁难要好。”
宁云钊哈哈笑了。
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很有趣。
“虽然看起来有些无耻，但我是真心的。”他又收了笑，看着她道，“我是真心的喜欢君九龄这个人。”
不是君蓁蓁，不是九龄堂，不是神医，而是君九龄这个人。
“关心帮助喜欢的人，这是我应该也必须做的。”他又道，“这不是胁迫交换，而是从心而行，要感谢，该感谢的是我，是我该谢谢你，这世上能有机会帮到喜欢的人，为喜欢的人做些事，也是很难得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君姐再次笑了。
“我对这种事真没什么经验。”她道。
不管是喜欢她的还是不喜欢她的，作为一个郡主，一个公主，根本就无须在意。
“而且我也不想了。”她接着道，看向宁云钊。
这种第一次的时候她就过。
她她不想，又不合适。
宁云钊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的神情淡然，眼神平静，没有丝毫面对异性心悦的激动欢喜慌张或者厌弃。
难听一点，她此时的反应就像一潭死水。
这不是一个豆蔻年华女孩子该有的反应。
她她不想，上一次他以为她的是不想和他，和他们宁家谈论这件事，但现在他恍然明白，她的不想，只是她不想。
不想成亲，不想谁心悦她她又心悦谁，不想与良人同心白首。
她明明是豆蔻花将盛开，却似乎已经枯萎老去。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忙，正如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心如死水。
“九龄。”他坐正了身子，看着她，“你有什么事吗？”
君姐看着他，微微的笑了笑。
“樱”她道，“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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