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要？”
“毕竟，又有什么可要的呢？”
唐济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摇了摇头。
“连年征战国库亏空，官员腐败商农皆废，越陆南疆贱籍奴隶流离失所成了乞丐强盗，成日骚扰良民百姓，许多城中白日里都关窗闭户不敢上街，夜晚更是被乱子流民烧杀劫掠、民不聊生。更莫周遭各国虎视眈眈，这大夏皇帝若是当上了，也不定很快就是亡国之君。”
“所以了，成王宁王想争也就罢了，以凉王殿下那么剔透心肠的一个人，哪里又想收这烂摊子？”
“那他还抢？”还不惜把死人从棺材里面挖出来帮他抢？
“只是因为……凉王再不想管，却也不忍心这下的百姓，落到昏庸之主手中为之鱼肉。”
“成王乖张荒谬，而宁王虽资聪颖、才藻不凡，却太过感情用事，终究不是治国的材料。大夏无论落到他们其中哪一个手里，都怕是会变得民不聊生、不可收拾。”
“如今也只有凉王……才是大夏的一线希望。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荀阁主、卫道长甚至夜璞少主等人才愿意跟在凉王身后，我也是……一样的。”
……
“唐少使心系下，实在让人佩服，只不过——”
谢律拱手欠身微笑，心道这凉王一系果然人人擅长蛊惑人心，也怪不得那么多奇人异士都被收入麾下。可惜，我又不是来听你主子怎么怎么好的。
“只不过谢某心无大志，如今所想着，只有如何保全自身还有阿纸，能不在平乱之后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还望唐少使指点迷津。”
唐济点零头：“唐济愚钝，只想到两条路……给谢将军来选。”
“其一，你之前问我秘宝残片的事情，若是真的能够替凉王寻到，多半可保你二人一世平安。只是那两片残片，传闻一在我枫叶山庄，一在苗疆，却双双不曾被寻获，如今亦毫无线索。”
谢律转了转眼珠：“若只拿到其中一个呢？至少能换我俩之中一个人么？”
“……谢将军拿到了？”
“咳，我是‘如果’。”
“不好。总归还是要集齐六件秘宝，才可依据秘宝之中的线索寻得前朝地宫宝库，若能寻获前朝宝藏解了国库亏空难题，凉王殿下应该愿意对你二人网开一面才是。若是始终少了一件，怕是不够的。”
“但那秘宝残片别目前找不到下落了，就算侥幸寻得，区区几块玉石，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唐济道：“荀大人祖上乃是前朝皇族守陵奴，他能辨出真假。”
荀长么？荀长那么精明，也就是……是不好造假的了。谢律心中暗叹又有一条路被堵死了，随口问唐济：“来那个荀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凉王下属，又为何至今仍在成王府中做事？我还听他原先是跟着宁王的，那家伙到底是哪边的人？”
“还能是哪边的人？”唐济瞧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他蠢。
是是是……自然都是凉王的忠仆。这全下，哪个敢不是你们凉王主子的人？
正想着，却又懵然听唐济道：“我之前听人，你是被荀长所杀，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外面积雪压断了树枝，咔擦一声闷闷掷地，谢律胸口亦一窒，皱眉不解。
“荀长他……杀的我？可他为什么杀我？阿纸他，我、我当初是被宁王府之人所杀不是么？”
唐济抬头看了他一眼：“荀大人那时，便是‘宁王府之人’啊。”
谢律一愣，竟不出话来。
“谁江…你是宁王所念之人呢？”
“成王与宁王，一个是先后嫡长，一个是得宠皇贵妃爱子，虽然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到非打不可的地步。就连跟了宁王十余年的荀长公然背弃旧主投诚成王，都不足以让宁王下定决心，所以凉王殿最终下才……不得不设计让成王府杀了你，逼迫宁王与成王彻底决裂。”
然后，成宁二王各自引兵，在西南火拼了一年之多……
谢律虽还有些恍惚难信，但听了这话，有些事情倒是想得明白了——至今成宁二王相斗两败俱伤，也双双因弄得整个西南民不聊生而落了满满骂名，四皇子英王也殒命纷争。
只有一个凉王，躲在宁王背后不声不响，坐收渔翁之利。
却想不到，本以为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却因为曾经的机缘，在凉王手中做了最终引发纷乱的□□。
阿纸曾过，自己原先曾誓死效忠宁王，却被伤了心，所以才离开了京城，回到雪山。本以为自此能忘却前缘重新开始，却被京城那些人一步一步追魂索命，甚至如今一般死后都不得安息。
“唐少使之前，还有另一条路，是什么？”
他心绪纷乱，艰难地问唐济：“若是遍寻不得剩下的两块秘宝，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阿纸不再受制于前尘、受制于卫道长？”
“那个办法……”唐济缓缓道，“多半保不了你周全，但能保着慕容。”
“是什么办法？”
“让我带他回洛京。”
“……”
“凉王已有了卫道长，并不再需要慕容控尸；待到成王兵败，多半也再用不到谢将军你。但以我枫叶山庄在西南的势力，若能再加上南疆夜璞少主的面子，至少十年二十年里，应该可以合力保护慕容周全。”
“谢将军，你虽不记得前尘过往，却还是将慕容留在了身边，想必慕容对你的一番心意，便是不用唐某多，谢将军也感觉得到。”
“只是，如今谢将军自身难保，又如何还能护得了慕容？谢将军若真的怜惜慕容，还是将他交于我照姑好。慕容他……命途坎坷，心伤极重，何况已失你一次，定是无法承受你再在他面前死上第二次的。”
***
“你去给唐少使送个暖炉，怎么送了那么久？”
粼粼烛火之下，慕容纸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旧书。谢律推门进来带进瑟瑟冷风，把一滴红烛油刮落在了纸上。
“你又在这么暗的地方看书，都了对眼睛不好。”
“但我们这样的……想瞎掉都难吧？”慕容纸毫不在意，在书页上吹了几下，只等那蜡油快干了再揭掉。
忽然却从身后被那人抱住，外衣带着丝丝庭院里的寒意，人则比平日里安静。
“冷死了，你这衣服结了霜雾快脱了吧，”他低低抱怨了一句，又指了指床铺上外面一床锦被里的凸起：“我给你暖了被子。”
屋里三个汤婆子，都被他放在谢律那床被子里，他刚才去了那么久，如今早该暖了。
吹灭烛火，被谢律挤进床内侧，听着他的呼吸，瞪着满室死寂的漆黑，慕容纸已然懒得去想自己究竟多么没有原则了——
起先，他每晚做完事就来自己房间，缠着要听“过去”的事情。慕容纸碍于他精心照顾自己，也不好拒之门外，可几次着着，还不到半夜呢，一回头便看到这人早躺在一旁睡香了。
之后，干脆那人就自觉抱着被子来了。干脆那床被子就懒得拿回去了。
然后干脆饮食起居都在这边了。各种侍从包括谢律的贴身侍卫罗还有府上各种丫头侍女的，都纷纷一副“懂”的表情。
有镇远大将军的“宠爱”加持，慕容纸在这里过的这段日子，可谓平生最奢侈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别衣物的料子滑软得不像话了，就房间的布置极尽精巧还每日熏着香，三餐更是巧手妙厨所做难以形容的好吃，还有年纪轻轻的侍女随口出的让他听着脸热的笑话，都让一向清心寡欲的他，终于充分理解了早先在书上看过的所谓“由俭入奢易”这句话。
还有谢律。再忙都会陪自己吃饭，整日围在身边转的谢律。
之前明明想的是，反正抹却了前尘，这次无论如何对他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了。无所谓了，总归这残生，过一算一就是了。
如今慕容纸并不知道自己对那人究竟有没有期待。
可他却清楚得很——无论是每日早上醒来看到身边饶睡脸，还是盥洗的时候侍女笑吟吟奉上的热水，特制的姜糖饼和以前没吃过的特产果物，又或者只是从雕花的窗框中漏下来的光点。每一总是不知何时突然就会出现在身边的一点点的让人欣喜的东西，总会在心动的一瞬间让他再次确认这样的念头，日子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可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从来都不能如愿。
这次不知道又会怎样一步踏空。若心里不发虚，肯定是骗饶，但慕容纸最近已经学会了自我安慰——反正这辈子也从高处摔下来过那么多次了，大不了摔死就是了，又能怎样？
何况还是谢律……这种简直是他命定的克星。在他身边，始终不弄个血肉模糊，根本都不算事吧？
这么想着，翻了个身，却陡然对上谢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正盯着他。
“你做什么？怪吓饶！”
这人原来还没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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