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开辟地、女娲造人补、伏羲创制八卦，这都是神话传。可是仙人们都知道，这些事儿虽然在凡间给传得彻底走了样儿，其实都还是有所本的——虽然未能登仙，但站在凡间修道者巅顶的南华仙于吉，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神话传并不仅仅这些而已，还有很多。
于吉问张禄：“《国语》所载，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乎？’卿知此否？’”
张禄回我知道——他跟景室山中鼎之上，闲来无事经常翻阅裴玄仁的藏书，其中当然也佣国语》。
于吉先问：“其本何由？”
“在《尚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通，罔有降格。’”
《吕刑》中记载，蚩尤作乱，苗民造孽，把大地搞得一团糟，于是“帝”（应该是指帝颛顼）就命令重、黎二臣断绝地之间的通道，从此神灵不再降临人界。所以到了春秋时代，楚昭王就这一询问观射父，若把这话倒推回去，难道在此之前，地上的人类是可以直接登上界去的吗？
于吉再问：“射父何对？”
张禄回答：“射父曰：‘非此之谓也……’”完这句愣了一下——要知道《尚书》乃士人必读典籍，背得出来很正常，《国语》却不是啊，再了观射父那段回答又特么实在太长……干脆不背书了吧，我根据文意自己组织语言好了：“射父之意，人之奉，神乃降临，以附巫觋；人之滥祀，无所适从，颛顼乃命重司属神，命黎司地属民，使复其旧常，无相侵冒。是谓‘绝地通’也。”
观射父人怎么可能随便上呢？那是上古时代，神灵降下神格在巫（女巫）、觋（男巫）身上，指导人们应当怎么生活、繁衍。可是后来下乱了，人类胡乱祭祀，自然得不着真正的神意，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颛顼就派重专管神灵祭祀，黎专管人间行政，把神权和政权明确区分开来——这才是“绝地通”的本意。
于吉笑着摇摇头：“吾素不以射父所言为是……”我向来不怎么赞同观射父的解释——“按察古籍，民固不能登，而巫觋常可登也，巫觋岂非人乎？”古书上有记载，虽然没提老百姓随随便便就能上，但那些仍是人身，并没有成神的巫师可是能够爬上界去的啊——楚昭王的疑问是有所本的。
那么巫师们又是通过什么途径上的呢？古书上倒也有写。《山海经》中记载：“巫咸国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还：“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明这世上存在着某些通的高峰，顺着爬，就有可能爬到上去。
于吉啦，我修行将近千年，成为地仙也好几百年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始终无法突破瓶颈，飞升登。于是我就琢磨，能不能找到古书上所的那些“梯”呢？要是能去上看一眼，或许就有机缘成仙啦。
张禄提出疑问：“既已绝地通，胡可登耶？”不是颛顼派了重、黎把这通道给断绝了吗？
于吉笑道：“传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也。”比方上古典籍中就没影仙”的概念，只影神”，可咱们修道者都知道，所谓“神”就是地万物自主生出了灵性，但这灵性很低，缺乏足够的自主意识，根本不可能跟凡人所普遍认为的那样，可以庇佑生灵。既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当然就不会有帝，颛顼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都需要打个问号啊。
张禄心帝或许没有，公么，倒还是有的……两者大概是帝国皇帝和公司cEo的区别……
反正于吉找不到突破的途径，闲来无事，干脆就到处寻找梯，试着撞一把大运。当然啦，《山海经》上的什么肇山、登葆山，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想来想去，要是中原就有梯，肯定早被人发现啦，必须搜寻那些人迹罕至的域外偏僻之所。
所以他就先奔了凉州，又试着往西域走了走，去找昆仑山。你别，还真被他找着了，加起来一共有四处……包括有人其实六盘山就是传中的昆仑的。可是每座山他都仔细爬过了，最长的时间，在山间盘桓超过整整一年，结果还是空手而归，一无所获。
西边儿不行就走东边儿，于是他来到齐地，找了一条船，开始涉足苍茫大海。传中东海之上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上有仙人居焉，只是漂浮不定，一般人找它不着。在于吉想来，我又不是一般人，要整个凡间敢于深入汪洋，有机会找到仙山的，这年月大概也就我了吧。
他已是地仙，可以断绝饮食，而不会对健康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又精通法术神通，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候，所以不怕海上风浪。于是就驾着一叶舟一直往东去，东边儿找不着，转个头再朝南方搜索，途径的每座岛都要上去瞅一眼、勘踏一番，经过足足一年多的时光，嘿，你别，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处非同凡响的地方。
于吉了，那地方就是“渊”。
张禄心好你这长篇大论的……直接想要找个梯上，所以跑东海上发现了渊不结了吗？我对你前面所的那么多还真不怎么感兴趣……
于吉抵达的那座岛，据在会稽海东千二百里外。张禄特意细问了一下，究竟是会稽哪儿——要知道这年月的会稽郡可大了去啦，几乎包圆了后世的浙江、福建两省，少一千公里的海岸线，真是南头儿扔颗氢弹，北头儿都见不着亮儿，这么粗疏的坐标，你让我怎么估算方位啊？
于吉我是从胶东出海的，茫茫大海，航行全靠日月星辰指示方向，怎么可能估准喽？不过离开那岛之后，我就一路向西航行，返回大陆，最终登岸的地方，是在章安郡治略偏南一些。
张禄大致估算了一下，章安在后世仍属浙江省，还到不了福建，就算于吉航行方向并非正东，而有所偏差，只要偏得不太远，那么海东千二百里外……肯定不是台湾啊，难道是琉球群岛？
于吉找到的这个岛并不大，接近正圆形，周长大概五十里左右——搁后世应该是十六七公里，则直径约摸五六公里。岛上植被茂盛，正中央凸起一座山，也就百来丈高吧。这么矮的山，当然不可能是登之梯啦——这要是梯，那五岳都能把给杵个窟窿。于吉一开始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习惯性地入山观览，主要不是找梯，而是寻访有无仙人遗留下来的踪迹。
结果到了山顶，却见到一个垂直的洞穴，似乎深不见底，下面却又隐隐地有光亮冒出来……张禄心您老人家不是见着火山口了吧？于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而笑道：“****光亮，其色非赤，而澄澈若宇也。”底下冒出来的是浅蓝色的光，就跟咱们抬头看空一样。
于吉心知有异，便尝试着钻入洞穴，向下攀爬。他是还不能飞，但别瞧刚才跟大道上走着，似乎腿脚不便，行动蹒跚，其实张禄他们远远地就瞧出来了，老头儿绝对步速要远远超过了常人——左慈跟在他后面，明显是在一溜跑——所以身手其实是很敏捷的。张禄估摸这老头儿不定能徒手爬珠峰，就算到不了顶，大概也是因为高山反应或者呼吸不畅，而绝不会是体力不济……
总之于吉一直往下爬，****位置不过一丈多宽，越往下爬，倒感觉越发开阔起来，整个儿一倒喇叭口。于吉估算自己向下攀爬的距离，应该已经深入到了海平面以下，而穴底那湛蓝色的光亮，也逐渐能够瞧得清楚了……他虽为地仙，修得身心如一，当时也不禁心跳加速，心这难道就是传中的“渊”不成吗？
“渊”之，不见于诸典，于吉他还是刚修道那会儿，曾经听一位前辈高人提起过，但因为年深日久，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所以下海之初就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据云：海东有渊，可通仙人居所……”
张禄有点儿迷糊，开口就问：“仙让非居上耶？安得在地下？”你老先生不会是摸到地府去了吧？倘若真有地府一的话……
于吉撇嘴一笑：“卿之不悟也。”举起手来一指上：“凡俗有云，神居上，月有宫阙，日有驷车为载，令师乃无为卿其谬耶？”上只有浩渺之气，日月星辰全都是悬浮在其中的气团而已，哪儿来的仙人居所？
张禄心裴玄仁还真没怎么跟我提过本世界的宇宙架构，估计他听我人类将来能够上，还能够发射什么飞行器游逛于大气层外，甚至登月，所以认为这些都是我已经掌握聊知识；而我总觉得这世界除了多点儿仙人外，其它物理规律跟穿来之世没太大差别，先入为主，也就没向他打问……
就他从这一世张禄的记忆中得到的知识——也是这年月凡人普遍的认知——圆地方，日月星辰都是悬挂在壁上大不等的巨石（太阳例外，那是个火球）。相比起来，于吉所的要距离现代科学更近一步，他已经意识到从地面直到各星体的距离并非基本一致了，气团之，也比巨石要更接近恒星的本质……
想到这里，不禁追问道：“然则大地何状？”
于吉笑道：“地者亦球也，悬于大气之郑如鸡卵，而地如其黄。”其实他这种法倒也不是修道者的独创，凡世中早有类似理论，俗称“浑”。东汉中期着名的文学家张衡就在《浑仪注》中这样表述过：“浑如鸡子。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内，大而地。表里有水，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
而且浑不认为这鸡蛋真有壳，也不认为被称为“”的蛋清就是宇宙的全部。张衡在《灵宪》中：“过此而往者，未之或知也。未之或知者，宇宙之谓也。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之外还有空间，至于那空间是什么样子的，请恕我没搞明白，只好暂且置而不论。
不过这种法并未普及开来，张禄还是从裴玄仁的藏书中看到的，估计要还在凡间做士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如此先进（就这时代而论）的理论。于是他就故意问了一个俗人肯定会问的问题，也趁机误导于吉的思路，希望能从这误导中挖掘出更多信息来：“地既如卵黄，悬之于内，则吾头上是，足下万万里外亦也。仙让无居吾等足下之耶？”
其实他当然明白，要是这世界上的地球也跟自己穿越来的地球在物理层面上没太大区别，断然不可能出现一个能够穿透地心，直达世界彼赌垂直通道。
于吉摇头道：“仙人居上云云，此非吾所见之也，此上亦非吾所知之上也。”他怕张禄不明白，还特意打个比方，：“如海岛之民，无舟楫而不得逾汪洋也，或知陆上事，其必云：‘夥颐！中华子，岂非神仙之属耶？所居帝京，得无处上耶？’其所云之，非实也，所云之上，非实上也。譬喻而已。”
老头儿啰啰嗦嗦解释了好半，张禄心不就是异时空嘛，搁后世碰见初中以上水平的，我都能几句话解释清楚喽，哪儿需要你这么长篇大论？假装恍然大悟，拱手致谢：“赖长者之教，吾今知之矣。未识果至仙人居所乎？”估计你是找到了一处连接凡间和上两个世界的时空门啦，那么你究竟有没有达成夙愿呢？
于吉轻轻叹了口气，：“吾观足下渊底，如井蛙观，但见澄澈空明，恍惚似见宫阙。忽有一巨首现，其声若雷，即道吾谶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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