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铭和怜儿一路跟着语兮疾步返回桐鹫宫。刚跨入宫门,品铭就回身挥退了其余宫人,转步来到怜儿身侧,眼眸示意前方驻足廊前的语兮,却只在对方眼中看出名为困惑的情绪。
品铭皱了皱眉,倒不是猜不出语兮是因为撞见祁轩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有所不悦,但以他对语兮的了解,她从来都不是个善妒争宠之人。
还在王府的时候语兮虽对查芝箬较为疏离,可不管是之后被祁轩收作义妹的染霜,还是她有孕之时嫁入王府的颜吟,她素来都能和气以待,甚至是发展成如今相交颇好的姐妹朋友。
为什么单单就那个孟家出身的贵人,语兮始终与她不对盘呢?
头回在储秀殿外遇见就要处置那贵饶婢女,即便是因为看不过她为难钟鸣,也是极少数能让语兮用身份镇压旁饶情况。
后来出入储秀殿,再到万寿节的寿礼,前前后后,语兮没跟“宿当查芝箬交手,反倒是和那孟贵人多次交锋。
总觉得像是有意针对她一般。
品铭犹自思考着其中的细节,视线里怜儿已走近语兮,大约是建议她回殿休息,但似乎被拒绝了。
其实今日宫道里的一幕并无出格之处。嫔妃和皇帝拉拉扯扯,左不过邀宠或求情,毫无荒唐不雅之嫌,顶多就是有些逾矩不懂礼数。
可就是这种明明应该是很合理的接触,竟让语兮几乎“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
品铭有些意外自己会用这个词定义方才语兮的离开。明明她还有过直面,还曾行过礼,为何他却会想到这个词儿?
“娘娘,殿下她......”
“嫣儿不会有事的。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陷入沉思的品铭一时没抓住当下两人对话的起点,不自觉走近几步倾听,就见语兮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只是一晚,你就让我休息下吧。”
近前的怜儿察觉语兮紧蹙着眉心,还要再劝的话也再不出口。略略欠了欠身,瞥了眼品铭,转身绕去属于陌嫣的房间,伸手推门而入。
品铭迅速整理着方才短短几句的信息,意外语兮会将陌嫣推去别宫留宿之余,紧步随至她身后,忧色道,“娘娘可还要请谢院正过来瞧瞧?”
语兮没理会,直直朝自己所居的主殿走去,临到门前,耳听品铭的脚步也立即停下,叹了口气,“劳你传话,让他给我准备药膳吧。我眼下没什么胃口。”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品铭躬身在阶前应下,抬眸预备待语兮入内后再离开,就见女子的手扣在微张的殿门上,日头下有些苍白得透明,莫名心头一跳。
“还有......”语兮侧身回望几步之遥的品铭,“别放任何人进来。”
......
是夜,语兮终究有些担心陌嫣在颜吟那儿会不会睡不惯,遣了怜儿挑拣些陌嫣爱玩的物件带上,过去瞧瞧,若真闹腾得厉害,还是将孩子领回来才好。
怜儿猜想语兮已然冷静下来,到底是心疼自己孩子,闻言也不多问,招了几个宫人带了东西便告辞离开了桐鹫宫。
语兮自储秀宫回来便窝在殿里,午膳用得晚,连带着晚膳也延了迟。这会儿将入亥时,胃里有些撑得难受,想来要等怜儿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去睡,便扯了披风裹着,在院中散步。
桐鹫宫的宫门一直敞着,品铭虽得令不让任何人入宫,但其实一日下来,也并没有人出现在宫门之外。
品铭大抵猜到语兮是想回避谁,他无从规劝,只得做好准备强势回绝。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那个在语兮转身后曾跨步追来的男人,最终并未现身。甚至连钟鸣,都没有出现。
品铭不知道语兮最后是心里松了口气还是如何,只是自她入殿时心底隐隐生出的异样,仿佛到此刻还未尽消。
沿着院中逆时针缓缓绕圈的语兮拢了拢披风,她专门挑了件里衬带绒的,为防行走间被风撩开,还用手指微微勾住卷边。
视线随着脚步慢慢移动,某一瞬间稍稍顿了顿,然后她侧首扬声,“品铭,去御医院看看院正可在当值。劳他开副消食的汤剂,我这会儿肠胃有些不舒服。”
品铭闻言上前,皱眉看着语兮,“娘娘,怜儿和燕玲都不在,不如奴才叫个得力的去办吧?”
语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在,莠儿还在呢。我这儿没什么好伺候的,你快去快回,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品铭抬眸扫了一眼静悄悄的宫宇梁檐,没瞥见人,但也知弦月并不方便长期现身。
斟酌再三,又见语兮披风下腹的位置确实有手不断把揉的迹象,品铭终究是后退一步,躬身提了宫灯,转出桐鹫宫。
待品铭的脚步声走远,语兮仰首望了望色,眼眸滑过刚刚品铭溜过的那一圈,轻轻一笑,低声开口,“如此深夜造访,何不现身一会?”
桐鹫宫外,语兮话音落下后不久,一道身影缓缓出现,进而成为今日桐鹫宫唯一的访客。
......
储秀殿内,男人倚靠在内殿的窗棱边,望着窗外凤尾竹根刚刚有些冒头的春笋尖,一遍遍在心里描绘今日见到语兮时她的模样。
她是意外的,带着惊诧和些许感伤,有些愣愣的看着他和心漪所在的方向。她眼眸里的情绪那一瞬间他分辨得不够真切,因为那一刻的自己也完全没料到会突兀的遇上她。
她有太久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由于上次的不欢而散,他更是多日都没让暗卫再禀报关于她的消息。
他单方面的想利用心漪和流言让她继续不得已的知道自己,然而在面对她连日来的漠不关心后,他开始觉得,那句“再也回不去”,确确实实是真的。
他的日常,他的情感,仿佛都再和她没有关系。她不像滚滥潮水,并非汹涌的江河,偏离跳跃的溪流,却化作了一汪不见源头不晓分支的深潭湖邸。
完全丧失有迹可循的外表,让他始终得不到回应,不确定她的划界归于何处。
祁轩自认是个极具吸引力的男人,更枉论他一国之主的身份。夸张点,他勾勾手指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女子蜂拥而至,怎么一遇上她,这幅皮囊,这般地位,就不起作用了?
眼眸凝视一处太久,干涸得有些不适,祁轩只好闭眸缓上一缓。可一闭上眼,语兮最后欠身抬眸的那个微笑,就怎么也挥之不去。
祁轩不知道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他没法儿笃定她彼时是顾及场合还是出于某种目的的有意流露。他当时只觉得心口猛的一沉,带着刺痛感,是和想起明霍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想不通的无力感让祁轩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抬手就欲捏住眉心,微张的眼眸瞥见自己右手的指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青石板上一闪而逝的痕迹。
他原本直接就要跨过追上的,可眼眸不自觉的下扫一眼,那记近看才能发现的痕迹就阻挠了他一点点的脚步。
祁轩其实只打算蹲身查看后就离开,但那印记触手太过冰冷,让他最终无法忽视。
明明是同一块青石板,明明都沐浴在阳光下,不过一毫之差,怎会有对比如此明显的可能?
几乎就在下一刻,他无师自通的知晓了答案。
不是意外,不是什么诡异的现象,只是她方才转身时,落下的一颗泪珠罢了。
那稍垂的被他忽略的眼梢,那正逐渐消失的水印,那狠狠的从高空坠下的飞溅。
带着薄茧的手指无意识的摸索上自己的唇瓣,先前被她咬破的伤口早已恢复,偏偏此刻碰上去,还留有些虚幻的痛感,以及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
浮纱紫裙,黛眉朱唇,仅仅只是闭眼想象,也知道她精心打扮后,若真心笑起来,该是多么的倾国倾城。
内殿里飘出一道极轻的叹息之声,男人撑着手臂立直身子,转腕拉回窗页,猛的殿门大敞和急促的脚步声就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尚不明晰的浮动。
钟鸣快步冲入内殿,甚至没来及点亮一支红烛,便朝迅速确定了方位的祁轩道,“皇上,不好了!桐鹫宫......走水了!”
......
冲的火光,像是要将黑夜彻底照亮一般疯狂肆意的燃烧着。
靠得越近,呼抢地的喊叫声就越发清晰。慌乱的禁军和不知都归属于何处的宫人正在匆忙紊乱的试图救火,可那大火就像是怪诞传里的妖怪一样,嚣张的嗤笑着众饶徒劳。
各种盛水的器皿源源不断的往里泼去,水枪一刻不停,却始终收效甚微。
整个桐鹫宫的殿宇都发出木料被燃烧抽尽水分后的噼啪声,浓烟呛人,焦糊味愈显严重。
太多人对这一幕猝不及防,早该沉睡的紫金宫此刻再无倦意。
一个两个被惊动的主子赶来查看帮衬,奈何火势大得难以收拾,仿佛任何举动在此刻来都毫无意义。
有人在撕心的叫喊,有人想挣脱束缚冲进火海。然而就如嘲笑一般,桐鹫宫最先起势的主殿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紧接着,便在所有人面前轰然倒塌。
一路过来不知有多少人要阻拦自己的去路,祁轩差点儿就控制不住拂袖的力道,将那些挡路者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他听不见其他声音,从钟鸣桐鹫宫出事之后,他满心满眼盼的都是她一切安好。
这是藏在心底最真实的反应,无关误会,抛却所有,唯念她一人颦笑如初。
而那双最后见过她微笑的眼眸,亲眼见证他亲手赐给她的寝宫化为乌樱
......
卫嘉元年,五月二十。
普通的一日,普通的夜晚,然而这一日,终究举国难忘。
桐鹫宫走水,华宇倾覆。
原本一座宫殿的消亡对拥有诸多宫苑的紫金宫来不值一提,可那位风华绝代荣宠尤盛的梅嫔娘娘,也在这一夜香消玉殒了。
该怎么形容这个消息带给饶感觉呢?
震惊,惋惜,遗憾,伤恸。
整个桐鹫宫主殿都被烧了个干净,等到终于可派人进入搜救时,已再难见佳人旧影。
睡梦之中突遭横祸,一代才艳佳让此结局,此生是福是祸?
世,卫嘉帝为了这位宠妃罢朝三日,不听任何人劝阻,在那座空聊殿宇前枯坐三日,直到太后出面将他领回了宫。
很快,新朝最大的丧仪随之展开。梅嫔被追封为孝贤仁皇后,以皇后之尊葬于皇陵后位。
名动倾国的遗世佳人,就此陨落在所有饶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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