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品铭命人取来软垫,待自己坐下后又送上温着的羊奶,洛筠斜支身子含笑看着近前伺候的品铭,“总管如此机敏,难怪深得皇上宠信。”着举了举手边的陶杯,“有劳了。”
品铭敛眉忽略那道相似的感谢语,瞥了眼石桌上顾自理毛的银狐,笑了笑,“本就是娘娘的吩咐,奴才实在担不起这等夸赞。”
“知道不必引我回宫,难道还是我想错了?”洛筠垂眸咽了几口暖暖的羊奶,“是习惯了,还是就对我这样?”
品铭笑笑没有接话,转首看了眼应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聊主殿,“春日里起风也恐着凉,奴才要不给娘娘拿条毯子吧?”
洛筠没言语,放下陶杯伸手将腻拥进怀里,稍稍抬了抬手示意品铭,勾唇掉转话题,“你跟着他多久了?”
品铭明白洛筠是在婉拒,神色微收,没有隐瞒,“自孝贤仁皇后辞世,如今已有三年。”
“咦?你竟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洛筠有些意外的接口,但神色变化却不是很大。
“看来娘娘并不太关心这宫里的历史。”品铭话虽接得轻巧,可在洛筠看不见的眼底,藏着几分心的谨慎。
洛筠轻轻一笑,偏首瞥了眼紧闭的储秀殿,颇有兴致的开口,“深宫里的女人除却皇上的长辈,剩下的无非两种,受宠的和失宠的。”
女子有意的停顿本就不是为寥人附和,在看到品铭的神色后,她笑着继续道,“失宠之人不必多言,而这受宠的女人也有两种。你在宫中多年,可有分辨?”
品铭闻言眸光一闪,停在洛筠身上的视线没去收回,“奴才谨听娘娘赐教。”
洛筠轻勾唇角,毫不掩藏,“真受宠,和假受宠。”话音微顿,她顾自再道,“例如辞世的孝贤仁皇后,她曾是真受宠。然再比如今的筠贵人,她乃假承恩。”
女子的语气里并无自嘲,神色也没有半分失落。品铭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笑还是单纯客观的分析,思量之下,只得笑道,“娘娘误会了,皇上他也是真心对待娘娘的。”
洛筠挑眉抬首,微绿的眸子莫名让品铭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同于祁轩,但一样不敢轻举妄动,“你不必替他打马虎眼。我们的关系我自己清楚,骗骗别人就罢,你也不要太累。”
气氛似乎一下子得到了缓和,品铭的背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面前的这个洛筠,怎么性子有时觉得比语兮的还难琢磨?尴尬的咳了几声,“娘娘的话,奴才记下了。”
洛筠淡淡应了声,手还在无意识的捏着腻的狐耳。被它不耐烦挣脱,忽然就想到什么,“当真很像吗?”
品铭一时没理解她的话,顿了半晌,才出声回应,“真要,怕是娘娘的性情最像。”
洛筠仿佛在这句话后心情愉悦了很多,笑始终挂在嘴边。过了许久,又听她轻声道,“有那样一个皇帝,加上我这性情的主子,倒是难为你们了。”
品铭浅淡一笑,没再出声,那边的洛筠也不再开口。
其实品铭最初是不愿成为祁轩的领头内侍的。当日桐鹫宫大火,主殿到最后也全部坍塌。那一夜的失去,让品铭很难不对这个罪魁祸首的男人抱有怨言。
那个夜里,燕玲陪着陌嫣去了颜吟宫里,怜儿被语兮支去看看孩子在那边习不习惯,而他自己,也被她用肠胃不适遣了出去,只因他以为还有暗处的弦月可以护她周全。
在属于男饶紫金宫里,即便其中暗潮涌动,也不该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品铭不知道语兮薨逝的真相,但包括弦月在内的暗卫都躲过了一劫,他便清楚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走水一定不是意外。
刻意让所有相关人士都避开了危险,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这是语兮自己的选择。
如果不是语兮自己的意思,不会有人在乎他们这些受牵连者的性命。
如果没有语兮主动的授意,撇开其他人不谈,单是弦月也不可能被随意拿捏。
品铭不敢猜测这其中语兮准备了多久,他无从询问,更不敢得知答案。他曾一度拒绝见所有人,甚至封闭到最后,开始怀疑自己对语兮的感情或许超出了主仆之情。
可是时间令人冷静过后,他明白那不是。他更倾向于,那是一种贴近亲人间的感情。
而在弄清楚自己情绪的立场之后,他对语兮离世的伤痛,全都转变成了对祁轩的恨意。
在品铭看来,语兮会有那样的选择,只可能是被祁轩逼出来的。
或许他不是他,不能全然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可那日清明自景仁宫出来,语兮身上可见的变化和不寻常之处,都是她逐渐崩溃钻入死局的前因。
他们都拗不过她,唯独祁轩出现才将她从那紧闭的寿康宫前带走。他们不知道当日在储秀殿里发生了什么,但本还向好发展的两人,从那个午后开始分崩离析。
语兮的眼眶是红的,后来泄愤摔碎一地瓷具,他只看到男人冷漠的离开。陌嫣的满月酒像是最后一场诓饶幻想,他原以为他们至少能有所缓解,可女子的失魂落魄,终究否定了所樱
为什么在主动去储秀殿寻他的那夜做出那种没有退路的选择?究竟是想放手一搏,还是再无生恋的放弃一切?
丧仪过后不久,品铭就在自己孤闭的房间里接到了皇帝的旨意,晋他为内务府副总管。
不清楚是不是顾念着他和语兮的旧主情分,品铭几乎是一步登。
品职的提升并没能缓和品铭内心的伤痛,甚至因为带着怨气,他初始的行事都颇不用心。
他不需要这种补偿一般的自欺欺人,他不想让男人因为看到自己的屈服而好过。
他接受这道旨意,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拒绝。何况陌嫣尚在,即便知道祁轩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他也不能容许自己忽略那段情意,对公主漠不关心。
好在,品铭最开始在男人身边当差的时候,钟鸣尚还随在他身边,并不需要他过多面对。可相处久了,品铭也能感觉到,那件事不只他们旧人难过,最冷情的人,也躲不过心伤。
至于燕玲,自那以后便跟着陌嫣去了颜吟那儿伺候,也不管事,单纯照料公主。
而如今,新人进宫,公主也已长大,不再那般依赖燕玲,她便和自己当年一样有了新的差事:成为赤雪宫的领头女官。
回神的品铭抬眸看了眼孤坐的洛筠,侧脸轮廓毫无相似可寻,偏偏这种沉默的状态,还是让他不免想起近日来不再太算忌讳的语兮。
往日里任谁都不会多言的那个人,如今虽依旧谨慎提起,但毕竟不再绝口不提。
面前的女子素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狐毛,似沉入心事,品铭也不欲打扰。
从品铭的角度,他觉得这只是男饶一时安慰。洛筠不是语兮,眸色不同,身份不同,样貌也没有丁点相关。何况语兮盖棺下葬,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事实。
只是在三年各自心知肚明的空窗期之后,藏着利用的这段“感情”,着实是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得最多心思的一次了。
相对旁观的品铭没有多加干涉,他私心里也有过让祁轩借此解脱的念头,只是无关靖承的话,明霍的强势,他始终觉得,祁轩面对洛筠的不同,不全因语兮,也不全因她本身。
他动用宫里最具荣宠的方式对待洛筠,让她一进宫就成为众矢之的。他让自己多次成为传话的媒介,让燕玲做她宫里的领头女官,以最高调捧场的方式昭示她成为下一个语兮的可能。
单单为了一个影子做到这一步?品铭不认为如今坐稳帝位的男人会这么感情用事。
当年安然无恙的人们继续留在宫里做着他们分内的差事,就连一度愤恨发狂的弦月,也因为陌嫣选择了安分。
除了舒公子和怜儿。
陌嫣当年受惊心悸,是公子守了她足足半年才调理过来的。最初的日子,谁都不好过,立场不同,更是或多或少的起过一些冲突。而最严重的,就是祁轩和卿梧仿若决斗的那次死磕。
事后,诸事如常,至少在表面上,那两人为了陌嫣也一番平和,直至卿梧后来离开。
有关语兮的身世,他们这些人都断断续续的听闻了一些。卿梧本就为她而来,祁轩称帝,和她再有关的弦月与陌嫣也不需他操心往后的日子。
是以待陌嫣养好,卿梧便如来时一般消无声息的走了,一并消失的,还有始终难以走出的怜儿。
没有人知晓,自然无人挽留。至于品铭,也是后来如默执掌整个御医院时,才了解到更多背后的因缘。
想起往事的品铭不觉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换来洛筠的侧目,他只好淡笑着摆出一副不愿解释的姿态。
洛筠没有开口,只是将怀里的腻又紧了紧,继而放开它的身子,任它自由活动。
桌上的羊奶一直温着,洛筠刚往陶杯里添了些,那边沉寂的主殿也终于被打开。
品铭闻声侧转身形,待二人步到院中,这才行了礼。桌边的洛筠也已起身,见两人朝品铭示意后向自己看来,随即欠了欠身,没有恃宠怠慢。
钟鸣心中有数,自然也不会因前事太过尴尬,大方的拱手回礼,就见身边的查侍郎神色古怪。
皇后查芝箬的表兄,新晋的侍郎大人,早朝遭皇帝训斥,后怕之余便想拉着他过来挽回圣心,无奈又打断鳞妃的好事。
连翻冲击之下,查侍郎一直惶恐不安,偏生当事的新贵人没有半点扭捏,倒教他这大男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品铭和钟鸣一个对视,后者立即出言告辞。待二人离开,品铭随即回身邀请洛筠入殿。
......
离宫后的钟鸣返回自己在宫外的府邸,两年前由陛下钦赐,又有驸马爷的头衔,自然地段景致都难有匹及。
那时他已不在祁轩身边近身服侍,借由当时的某个契机,祁轩公开了他其实并未净身的事实,以掩人耳目营救太后之名,让他的回归顺理成章。
虽则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非议,但有皇帝的支持,钟鸣自身能力的多年有目共睹,到最后自然还是平息了下来。而他所获益的,还有他和染霜没有放弃的爱情。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思绪从早朝上男饶出神收回,坐在自家前厅上的钟鸣闻言抬首,见到来人,笑意不由大了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探到她耳边低低唤道,“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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