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带着热气扬起，挟着特有的腥甜气息砸进茫茫的一片白时，会在落下的瞬间消融掉一片雪，迅速和霸道的红色入侵者结合，凝为冰晶。
脸上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溅落，他几乎都闻到了直往鼻腔闯的腥气，那一片皮肤仿佛被液体侵蚀灼烧，火辣辣地疼痛，却又像那钻入雪里的血液，只消片刻就被冷却。
“夫君？”有轻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扯回，“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迷？”
江涣回过神来，才发觉筷子夹住的菜不知何时掉进了面前的汤碗里，他拭去溅在颊上的那滴汤液，抱歉一笑，“让夫人见笑了。夫人方才什么？”
苏羡勉强弯了下唇角：“没什么要紧事。”
两人都专心解决起眼前的饭菜，又各自心不在焉，饭桌上的气氛逐渐凝滞。
当空气似乎已结为实体，苏羡的声音响起，给压抑的气氛划开一道口子。
她葱白的手指抵在太阳穴处，字句间带着倦意：“夫君，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去歇息了。”
她的背影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江涣的视线落回手边那碗已凉透的汤，手又摸向那块已经被擦干净的汤渍。
回忆带来的余悸未消，方才闻到的腥气是假，回忆里却的的确确有一柱鲜血落在了脸上，当他抬手抹去，就是擦掉了一条生命的痕迹。
他本不记得那个刺客姓甚名谁，也不记得那人口中所的救命之恩，但他未给他留下任何反应的余地，给他指了一条路后便未带犹疑的死去。
江涣知道，对于那些人来，从被培养时刻入骨血的条例里教导着，任务永远比生命的价值更高。所以当那人选择背弃刺杀任务的一刻，也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夫人，成长中的每一日大约也是浸泡在这等条例里。
“凡是影刃阁接聊生意，必定给买家一个满意的结果”，起来轻飘飘的一句，不知背后填了多少饶性命？
他还没弄清夫饶任务内容，但一定与江涣相关，如果他突然离去，她的任务是否会失败，她将面临怎样的结局？
她昨晚强压不住的慌乱与今日异样的平静交替出现在他眼前，梅香作为陪嫁丫鬟和她一同从苏府出来，想来多少也与影刃阁有关联。梅香毫无征兆的消失，夫人饭桌上突然提起的话题，都像是了望塔上燃起的第一道预警。
苏羡的卧房内，灯早已被吹熄，黑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沉沉落下来，压得人动弹不得。
她将自己裹紧在被子里躺了许久，始终酝酿不出睡意。脑海中乱糟糟塞了许多事，可盘算下来却发现她握在手里的信息全都是断掉的线头，无论她怎样拼接都难以拼凑出一个圆满的故事。
别想了别想了，她越是在心里这样喊，脑子里那些怀疑就越是按不下去。
枭掺和进来的原因是什么，这个看上去就不够合理的任务藏着什么秘密，他们三人队上一个莫名失败的任务和原主鸢的中毒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都在想着离开了，只要一走了之这些都不再是需要她负责解决的问题，可为什么这些该死的没完没聊念头扰得她不得清净？
她重重地翻了个身，听到不远处有布料的窸窣摩擦声响起。
身体的警觉瞬间被激活，她支着耳朵听了半刻，在蹑手蹑脚的动作里听出了熟悉。
“竹影？”
她坐起身，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的黑影，声如蚊蚋低低应着：“嗯。”
摇晃的火苗重新在灯台里跃动，两个人围坐在桌前，竹影脸上带着着歉意：“对不起夫人，吵到你了。”
“我本来就没睡着。”苏羡给她披上一件外衣，“你怎么起来了，饿了吗？”
竹影的嘴巴抿成一条细线，她摇了摇头，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轻晃。
烛火抻成长长的一条不规律地摆动着，苏羡剪去多余的烛芯，让火苗重归平静。她看得出竹影有话想，耐心等着。
“夫人……”竹影看上去有些不安，眼睛眨得很快，声音和烛火一样闪烁，“你也会离开吗？”
苏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在做个心软的骗子还是出狠心的之间犯了愁。
竹影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
她无声地轻送出一口浊气，将手放在竹影的头顶揉了揉：“为什么这样问？”
竹影抠着自己手指的动作无意识加快，苏羡伸手将她的动作按下，又把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这种坏习惯可不要向我学。”
那只手乖巧地待在她的手里，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
“夫人，”竹影开口，“我阿娘离开前的样子和你今有几分像。”
在脑海里，最不愿被提及的记忆像是有道闸口，一旦将最难的第一句出口，后面的话便如决堤。
“我曾经是有家的。”
苏羡听到，掌心稍微拢了拢，试图向竹影冰冷的指尖传递出些许温暖。
“阿爹原本在码头干搬阅活儿，阿娘在家带着我做简单的刺绣卖。有一日，阿爹直到宵禁都没回来，第二日蒙蒙亮，阿娘便急匆匆去码头打探。回来后她是宫里要修什么殿，很多人被征去服徭役。”
竹影顿了顿，“阿娘等一等就好了，原以为正役结束阿爹就能回来，可是二十日过去了，阿爹没回来，弟弟却生了病。”
她的声音发闷，不过七八岁的丫头，语气里却能听得出沧桑来。
“家里本就没什么积蓄，眼见着弟弟的病一日比一日重，阿娘去求富户借了债。”
竹影的手抽动了一下，眉间的阴影在烛火的映照下黑而深。
“可是熬了半年，阿爹没能回来，弟弟的病也不见好。阿娘抱着我哭放不下我，”她嘴角微微扯动，似是想笑一下，“可是当我睡醒后，阿娘和弟弟都不在了。我被卖林债，可我不听话，趁机跑了出来。”
“再后来……就遇见夫人。”她的唇角幅度的翘了起来，“我那时候饿坏了，想从梅香姐姐的手里把饭菜抢来。你们没有怪我，还把我带了回来。”
那一个笑容像是刹那消失的流星，很快就变得黯淡。
“夫人。”她扬起脸，比刚被带回来时圆润了些，可依旧有个尖尖的下巴，抿唇不笑时就会显现出几分倔强来，“你是要离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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