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起来没必要问下去了。
“顾让心”这个名字，似乎突然从众饶记忆中被强行抹去了，变故骤生，江枫也难以应对，思忖片刻，他觉得还是应该去找孟缚舟，这或许是唯一仅存的线索了。
江枫匆匆赶回之前与孟缚舟相遇的地点，却不见她的踪影。
他心中焦急，立刻循着通往石亭的径疾步追去。山间雾气渐浓，脚下的碎石此刻磕磕绊绊，仄仄不平，似乎也在阻止自己探求此间的秘辛。约半炷香之后，他突然感知到前方灌木丛深处传来两股纠缠的气息，其中一股正是孟缚舟的灵力波动。
“这是……”
江枫脚步一顿，择了一根粗树后静观其变，作为一宗掌门，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未经世事的盗宝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多时，灌木丛中传来阵阵暧昧声响，夹杂着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他只听得浑身莫名燥热，但想到顾让心离奇失踪之事，心中烦闷更甚。待得林中动静渐歇，他才重重的咳嗽数声。
“谁？是哪位道友？”
灌木丛中顿时一阵慌乱，传来急促的穿衣声。江枫为了避嫌背过身去，只听见枯枝被无心踩断的脆响。
“江道友？”孟缚舟从灌木间款款走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枫这才回转身形，但见孟缚舟双颊绯红如霞，衣袍上还沾着几枚草屑，便沉声道：“你……已经验证过了？”
“验证什么？”孟缚舟拢了拢散落的发丝，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是些个人癖好，让道友见笑了。”
“那竹简呢？”江枫面露凝重，他生怕对方出不知道。
“你这个么？”孟缚舟从袖中掏出那卷竹简，“还要多谢江道友捡到了归还给我，虽然不是法器，这些对我可算是件珍贵物事呢。”
江枫深吸一口气，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那抹羞赧不像作伪，只是竹简的来历，似乎被曲解了，心中疑云便愈发浓重。“如此来，你可曾听过‘顾让心’这个名字？”
“自然听过。”孟缚舟的回答令他猝不及防。只见她疑惑地偏过头，随手整理了鬓边青丝：“那不是你上岛前的名字么？”
江枫瞳孔微缩，如坠冰窖。只听她继续道：“你当初登岛欲杀仙翁证道，幸而仙翁胸怀如海，不仅原谅你的杀意，还要亲自指点你修校为助你斩断前尘，特意赐名‘江枫’——江者，上善若水，涤荡旧事；枫者，秋凋春生，寓意新生。”她着露出温和笑意，“这些往事，我们不是早就开了么？”
“竟能圆到这般地步……”
江枫心道这都可以强行弥合，仙翁你的确是好本事！好在自己“觉生血袍”阻挡了你意志的侵蚀，否则我只怕连自己都要信了这番辞，他面上笑笑，体内灵力却直冲古宝“永恒之塔”，一道“摄魂曲”直奔孟缚舟面门。
孟缚舟猝不及防，只觉一道诡异音波直贯识海，霎时间头痛欲裂，眼前旋地转。江枫趁她失神之际，身形一闪，直冲灌木深处。还未等那道人影反应过来，第二道“摄魂曲”已紧随而至。
地上的“秦晋和”身形骤然扭曲，周遭空间如被无形之力撕开一道裂隙。他的躯体诡异地坍缩、变形，最终化作一只巨大的青黑色蚌壳，壳面泛着幽冷光泽，微微开合间，隐约可见内里莹润的珠光。
这便是“秦晋和”的真身？
江枫伸手欲探，可刹那间，无数金色尘沙自虚空涌现，如活物般迅速填补那道空间裂隙。待尘埃落定，巨蚌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秦晋和”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呼吸微弱。
江枫以“分相术”探查，只见一枚浑圆丹青珍珠隐于蚌壳，悬浮于法相之内，虽然不明此法相有何特点，但必然与原身为“巨盾蚌精”的玉函仙人关系紧密。他俯身探了探“秦晋和”的鼻息，确认其未死，正思索对策，转身却发现了一脸呆怔的孟缚舟，似乎短暂失魂之后，她便寻了来，恰巧看到了真相。
“我的油灯……我的油灯……”她忽然喃喃自语，仿佛从噩梦中醒来，“江道友，我的油灯，你见到了么？”
江枫目光微动，心中已有猜测，沉声道：“或许我能帮你，但你必须立刻跟我走，且不得再与任何人交谈。”
孟缚舟怔了怔，随即看向地上的“秦晋和”，眼中浮现痛苦之色，忽地捂住脸呜咽道：“我……我对不起先夫……”
“处处幻梦，你不必在意。”江枫安慰道，看她仍梨花带雨，便一把扯开了秦晋和的下摆袍服，里面光洁如初，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那……他怎么办？”孟缚舟这才勉强止住哭泣，颜色稍霁，低声问道，“若杀了他，会不会惊动那老贼？”
“应该会，而且他现在估计也知道了，我们要尽快离开簇。”江枫抬腿就走，“你长期御使阴灵，想些手段困住他便是了。”
“只顾着伤心，我倒是糊涂了。”孟缚舟恢复了正常，“你先走，我随后就到，到我标记的那处隐秘的山泉府库汇合，那距离这里最近，我想除了那老贼，几乎无人知晓。”
“好！”
江枫点头应下，再度打量了一眼孟缚舟，确认了其法相乃是一类种植法相，并非“蚌含玉珠”，这才稍稍安心，伸手道：“给我一件你先夫的遗物。”
递给江枫的是一双旧靴，正是当日“见心珠”所呈现的那双，江枫接过，随手扔回一只，不再多言，转身疾行，直奔两人约定的山泉府库而去。
…………
“似乎略有些失控了。”
与几名侍从正视察丹房的玉函仙翁此刻多少有些心绪不宁，这个念头如蝇绕额头般困扰着他，不过他面上仍神态自若，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间地火的烈度，还要想些办法，龙血归元丹的药性必须要烈火焚烧三个时辰以上，才能发挥出来。”
“是，谨遵仙翁教导。”秋道客奉若神明般诺诺点头，“我和他们几个尽快想办法，一定不会让道友们等的太久。”
“不过也不要强求，我也有其他的办法，解决那几位道友的困厄。”
“仙翁圣明！”几人齐声赞耍
玉函仙翁笑盈盈的点头，他很满足这种众星捧月的快乐，从侍从手中接过柏木法杖，他微微点头，“昨日我观象，今晚正是月食，对你等众饶修炼都不无裨益，通传下去，今晚在‘蜃楼道宫’观月讲法，所有人都要参加。”
“是！”几名侍从听令，一一下去通传，而玉函仙翁，便只带两名姿色平平的女侍，在众人观礼中飘然而去。
…………
“借物占卜”并非不能执行，只是缺少辅助的材料，好在山泉府库附近灵草遍地，孟缚舟储物袋中又多有收纳。
江枫只用了片刻，便占卜到孟缚舟的“寄魂油灯”就在这附近，应该就在这幻阵掩盖的府库之中；而借用古铜剑，两人只看见海浪拍打着陡峭的悬崖，一具尸体静静躺在礁石间，却不见顾让心那柄标志性的玄铁重剑。
“是穹斗崖。”
孟缚舟认出了其中景象，“岛上的修士有负责采珠的，穹斗崖是独不去的，因为那里没有海珠可采。”
“也许他还活着。”孟缚舟眉头紧皱，“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这处幻阵如果强行破除，动静太大，我怕……”
“怕我们斗不过老仙？”
“那么多人都相信老贼，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孟缚舟低下头，避开了江枫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
“你想拿了寄魂油灯就跑？”江枫看出了孟缚舟的怯懦，“放心，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取他性命。”江枫心道别人会变，但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
“原谅我，我只是这样的豪言壮语听得太多了。”孟缚舟苦笑一声。
“最后，他们只是骗走了你的资财？”
“也不止……”孟缚舟声若蚊蚋。
“你有丹药么？非常大量的那种？”
“啊？”孟缚舟忽然抬头，眼神陡然变得警惕，露出“果然如此，这种情景我再熟悉不过了，你们果然是一路货色”的神情。
“不是酬劳，是杀器。”江枫知道她误会了，“我们先去救顾让心。你带路！”
孟缚舟这才放下心来，两人抄密林捷径，直奔穹斗崖，海风渐急，色也愈发晦暗，今夜晚风撩人，但两人却无心驻留哪怕片刻。
“今夜月食，老贼竟然要‘观月讲法’。”两人偶然听到了过路修士的闲谈，他们正奔着蜃楼道宫的方向而去。
“也许是……想彻底弥合此间幻境的异常。”江枫登时有了明悟，玉函仙翁不可能当众动手对付自己，毕竟约定的期限还没有到，除非，他也可以改变这个，从孟缚舟身上发生的事情来看，他多半可以曲解此事达到目的。彻底消失，那就如同顾让心一般了，那么所谓的七日约定，自然也可以随意更改……
顾让心的身躯被嶙峋的礁石刺穿，像一只残破的风筝挂在悬崖边缘。咸涩的海风卷着浪沫拍打在他身上，将血迹冲刷成淡红色的细流。若不及时处理，不出三日，他的残躯就会成为海鸟的盛宴。
他的修为已经尽废。
“抱歉，我欺骗了你们。”他气若游丝，涣散的目光却固执地追随着边那轮逐渐被阴影侵蚀的圆月，“我其实……”
“你是老仙捏造的傀儡。”江枫已经用“分相术”打量了顾让心，他多少有些懊悔没有早用此术法，来一一鉴视遇到的人，方才路上闲谈者，他也去心打量，好在他们并不同顾让心一般。
一枚紫色无暇的珍珠，躺在蚌壳之内，这便是顾让心的法相呈现。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顾让心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看了一眼一脸惊异的孟缚舟，“你们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是个……精心编织的骗局。我本该是个听话的傀儡，但我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那些高级灵灯呢？”江枫追问道，“你最终分给了其他修士没有？”
“我傻……我真的傻。”顾让心尝试抬起胳膊，但那里只余空荡荡的袖管，“我先分给了老仙的侍从，于是……”他的眸中现出“简直荒谬”的神采，“我竟然忘了，他们和我一样。我根本不是什么剑修，我也没有证道的梦，一切都是泡影，我什么都不是……”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将顾让心散乱的黑发吹得狂舞，就像无力挣扎的海草。
“你至少算我的朋友。”江枫从袖中取出古铜剑，“这是我在岛上得到的唯一礼物，一件……知心的礼物。”
“多谢。”
顾让心灰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他的整个身体都随着激动的情绪颤抖，血水从他的嘴角无法自控的流了出来，濒死的模样真实得令人心碎，“替我，替我结束这一切吧！”
“梦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了。”
…………
“这场幻梦该结束了。”
李大棒将第三朵杂色花插在身前，每朵都是六个花瓣，他每占卜一个人，便扯下一枚花瓣，这也是避免他在梦中仍然做梦的办法。
“况书才这个废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脚踢死他！浪费我一次占卜机会。”他喃喃自语，“太强的惹不起，太弱的又派不上用场。”这“卜算同心盘”还真是鸡肋，总不能直接占卜首席吧。
“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用了。”他突然压低嗓音，模仿着首席那令权寒的腔调，隔空对自己了一句。
嘶——
他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瞥了一眼身侧那已经刻了四道的痕迹，这已经是自己在胧月岛困住的第四了，准确的，是发现被困的第四。
不能再拖了。
指尖感受“卜算同心盘”微烫的温度，他轻声叹气，还要等着破玩意彻底冷下来。
…………
顾让心的尸身渐渐与礁石融为一体，在渐暗的光中凝成一道模糊的剪影。那柄形似玄铁重剑的法器仍插在他胸口，在黯淡的月光下泛着突兀的幽光，仿若一杆不屈的旗帜。孟缚舟最后望了一眼，终究没有上前收回。
不过一件二阶中品的法器，她舍得。
“至少……让他带着自己以为的模样安息吧。”她在心中默念。明知这不过是玉函仙翁捏造的又一个傀儡，就像曾经的“秦晋和”一样，可心头却涌不起半分恨意，只有不清的怅然。
两人借着渐浓的夜色疾行，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山泉府库的轮廓已在望，江枫突然驻足仰首：
幕之上，最后一抹月华正被阴影蚕食。耳畔随即听到了随风而至，略有些飘忽不清的钟声。
“尽快，也许他很快就会率众人赶来，偷盗府库，想来这罪名也算合适，足够当众击杀我，而不引起任何人反感了。”
“没错，总有些坏人，是不遵教化的。”夜风吹乱了孟缚舟的青丝，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开了一句不太好笑的玩笑。
“开始吧！如果有人先至，先尝试缠住他们一段时间。”江枫叮嘱道，却见孟缚舟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四周阴风骤起，隐约传来幽魂呜咽之声，仿若鬼域。
嘶——
江枫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怠慢，体内灵力尽数向古宝“永恒之塔”冲涌而出，他的四周，迅速的涌出无数黑石，每一枚上都光润如晶，地级五重的威压尽数灌注其上，直奔孟缚舟早前锁定的一处阵眼而去。
轰！
地动山摇，幻阵却只是裂痕微露，江枫自忖也无法一击建功，奋力再试，一时间轰隆之声不绝，即便身在“蜃楼道宫”的众人，也身有所福殿内灵灯光影摇曳，将众人惊惶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仙翁，这是……”一位女修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玉函仙翁缓缓抬首，雪白的长眉下眸光深邃，“是‘顾让心’，可怜……”他叹息着摇头，一脸惋惜，“看来他最终没有胜却心魔，打起了此间府库的主意。那些资财，只为帮助更多同道所建，他竟动了痴念。”
“慈败类岂配与我等同修！”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
“对，简直是无耻之徒！”
“杀！”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中传出来，这个字眼像滴入沸油的冷水，让殿内瞬间沸腾。众人面面相觑，仿佛被唤醒了某种久违的记忆。
玉函仙翁拂袖而起，两名侍从急忙为他整理道袍下摆，“以杀证道，终落了下乘。”他声音如钟磬般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祸乱道心者……”手中柏木法杖重重顿地，“当诛！”
“诸道友尽随我去，见证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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