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朝堂博弈，武帝贺龙。
泰始十年三月，洛阳城笼罩在罕见的春寒郑卫瓘跪在司空府祠堂，指尖拂过灵牌上"；卫觊"；二字，香炉里三柱清香突然齐齐折断。老仆慌张来报时，他正盯着满地香灰出神："；老爷！北疆六百里加急——拓跋部撕毁和约，连破云症雁门两郡！"；
卯时初刻 太极殿，武帝抓着染血的军报从御座站起，冕冠玉旒扫过奏章上"；屠城三日"；的血字。卫瓘出列时，腰间鱼袋与玉圭相撞的清响压住了群臣私语："；臣请率三万中军驰援，朔方刺史王浑可出奇兵截断鲜卑粮道..."；
"；卫司空莫不是忘了自己年过古稀？"；贾允突然轻笑，"；臣举荐车骑将军杨骏，当年平吴时..."；
"；杨骏上月刚纳邻八房妾室，贾公倒是消息灵通。"；镇军大将军杜预的冷笑引得武将队列一阵骚动。汝南王亮正欲开口，忽见太子司马衷啃着胡饼溜进侧殿，饼渣簌簌落在蟠龙柱旁。
武帝突然将虎符砸在鎏金案上："；当年灭东吴，卫卿三日不眠拟出长江水阵图！"；他抓起卫瓘颤抖的手，"；朕要你坐镇尚书台，给朕画出十个王浑来！"；
贾南风在珠帘后折断一根金簪。她看着老臣紫袍上的补丁，忽然想起今晨探子卫瓘变卖祖田充作军资——这老东西居然真把私库搬空了。
未时 尚书省值房，羊皮地图铺满三丈长的柏木案，卫瓘以朱砂圈出杀虎口地势："；此处峡谷形如囊袋，王将军当以火攻为..."；
"；报——！云中郡守城殉国！"；传令兵的血衣滴在《孙子兵法》竹简上。卫瓘笔锋未顿，在舆图补上最后一道标记："；告诉王浑，鲜卑人屠一城，他若夺不回两座要塞，提头来见。"；
暮色浸透窗棂时，老仆第叁次端来汤药："；太医令丞相的咳疾..."；
"；换成浓茶。"；卫瓘扯下染血的帕子扔进火盆，"；让太史令速来，今夜星象有变。"；
子夜 观星台，太史令陈卓的银须在风中乱舞："；紫微垣忽明忽暗，北斗第七星隐现赤芒！"；他指着北方一团黑雾，"；荧惑守心之兆啊！"；
卫瓘握紧先帝赐的龙渊剑："；星官可能测算具体方位？"；
"；正应并州分野！"；陈卓突然压低声量，"；下官还观到...太白经。"；
剑穗上的明珠骤然崩散，卫瓘望着皇城方向沉默良久。当年高平陵之变前夜，他也曾听父亲过同样的星象。
五日后 宣武场，三万铁甲反射着刺目光，卫瓘捧虎符的手稳如磐石："；凡斩敌酋首级者，赐良田二十亩！"；他忽然解下自己的明光铠，"；抬上来！"；
十二口檀木箱轰然开启，卫氏百年积藏的刀剑戈矛铺满点将台。前排士兵发现每件兵器都刻着"；破胡"；二字，最旧的铜戟分明是汉武年间制式。
"；这些都是卫家先祖斩匈奴所用。"；老人声音穿云裂石，"；今日老夫代子相赠！"；
三军跪地时震起漫黄沙，忽有快马冲破晨雾："；急报！拓跋内乱，左贤王弑主自立！"；
卫瓘抓过信报扫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泛黄的绢帛飘落在地，露出"；左贤王中箭身亡"；八字，边角处隐约可见未拭净的血指印。
酉时 贾府密室，贾允将密信凑近烛火："；好个一石二鸟，既除拓跋王又嫁祸卫瓘。"；他睨着跪地的鲜卑细作，"；只是这毒箭手法..."；
"；此乃大阏氏贴身暗卫所为。"；细作露出狼牙项链，"；王庭巫医已做好'；证据'；，三日后自有鲜卑降将指认卫司空通担"；
荀勖把玩着带血羽箭："；听闻卫瓘每日亲自查验军粮？"；他忽然将箭镞浸入茶盏，"；若明日押粮官暴毙..."；
寅时梆子响过，更夫看见二十辆粮车拐进暗巷。当车底暗格开启时，爬出的不是稻谷而是数百只灰鼠，幽绿眼珠在月光下宛如鬼火。
次日午时 洛水码头。押粮官崔林踹翻米袋："；卫司空！这粟米全被鼠辈啃噬过了！"；
卫瓘抓把碎米嗅闻，忽然掐住粮商脖子："；！谁让你在粮仓铺曼陀罗粉？"；
"；冤枉啊！人是按太仓令..."；
剑光闪过，粮商右耳落地。卫瓘甩去剑上血珠："；下一剑削鼻子。"；
"；是荀大人！荀大人司空您克扣军饷..."；
崔林突然口吐白沫，卫瓘转身时正看见弩箭寒光。他抬臂格挡的瞬间，袖侄九章算术》竹简被射穿，箭矢深深扎进身后粮车。
"；留活口！"；卫瓘按着血流如注的左臂。亲兵扑向芦苇丛时，刺客早已咬碎毒囊。
戌时 太极殿，武帝掀开卫瓘染血的衣袖："；朕的司空在自己都城遇刺？！"；
贾允捧笏出列："；据太仓令禀报，军中粮草本可支三月，如今..."；
"；如今刚好够直捣阴山！"；卫瓘突然撕开绷带，"；老臣已查清，曼陀罗粉只撒在表层粮袋，内里军粮完好无损——这分明是有人想让老夫延误战机！"；
荀勖轻笑："；司空莫不是要学周亚夫？"；
"；够了！"；武帝砸碎和田玉镇纸，"；卫卿即刻总督北疆战事，赐子节钺，三品以下先斩后奏！"；
贾南风在屏风后掐断三根指甲。她看着卫瓘捧节钺退出大殿，忽然对心腹宦官比了个手势——那是去年处置李贵饶灭门手势。
七日后 杀虎口。王浑望着山巅翻滚的狼烟，忽然想起卫瓘密信中的警告："；若见黑烟起，弃辎重，走巽位。"；
"；将军！鲜卑大军从谷口涌进来了！"；
"；放火！"；王浑斩断帅旗，"；按卫公图册，全员轻装撤往东南！"；
当拓跋骑兵冲进燃烧的峡谷时，埋伏在巽位的连弩营射出暴雨般的火箭。王浑站在崖顶，看着手侄墨子·备穴》竹简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忽然将书卷掷入火海："；贾公曾言老夫不知变通，今日便让他看看何为以火破火！"；
惊蛰日 洛阳捷报，八百里加急冲进朝阳门时，卫瓘正在给阵亡将士家属分发抚恤。他展开捷报的手突然顿住——王浑不仅夺回失地，竟生擒了拓跋部大祭司！
"；快！备马进宫！"；
朱雀街百姓看见七旬老臣策马狂奔，紫袍灌风如战旗翻卷。谁也没留意巷口闪过的黑影，淬毒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卫瓘俯身避开冷箭的瞬间，怀中捷报被射穿。他反手掷出笏板击落刺客，马蹄声惊散满树昏鸦。
虽是贾允父女多处报复卫瓘，但卫瓘政风清廉，且武帝看着卫瓘政绩，虽屡屡奏报太子太子妃的不是，但却是掩盖不了他的忠诚，竟对卫瓘宠遇日隆。贾南风看着眼中，却也无可奈何，一时竟无可下手，无奈只得言与贾允：“不得不容忍过去，只待时机。”
然，即便如此，卫瓘经贾允、贾南风父女多次陷害，却也有些心有余悸，都讲三公者辞荣方能善终，自己如今年事已高，若果还居于三公之位，只怕时日久了必不能善终，便就时时讲于司马亮和魏舒，哪知，三公所虑皆同，竟然一拍即合，遂联名上表，固请避位。
三日后，司马亮便至司空府问询，卫瓘叹口气："；陛下将奏章留中不发。但贾允今日向陛下进献了十二名鲜卑美人。"；
魏舒踹翻炭盆："；他这是要效法骊姬之乱！"；
"；骊姬需要晋献公昏聩。"；卫瓘凝视着灰烬，"；而我们陛下...比晋文公清醒。"；
更漏声里，三公联署的《屯田制改良疏》悄然完成。
太康五年正月初七，武库监丞崔谅提着青铜雁鱼灯巡夜时，忽闻井中传来金石相击之声。他凑近三丈深的玄铁井栏，见水面泛起幽蓝波纹，竟有鳞爪状光影游弋其间。
"；快禀报中常侍！"；崔谅踹醒打瞌睡的属吏，青铜灯盏在青砖地面滚出刺耳声响。当晨光染红武库鸱吻时，井壁已爬满深绿色苔藓，细看竟是龙鳞纹路。
武帝的六驾金根车碾过朱雀街时，道旁古槐惊落宿雪。贾允扶帝王踏下鎏金车凳，瞥见井口氤氲的白雾里暗藏七彩流光。
"；陛下请看！"；太史令陈卓激动得银须乱颤，"；辰时三刻龙目初现，角长七尺八寸，正合泰始历数！"；
武帝扶着冰凉的井栏，忽见水面腾起三尺高的金芒。那光影头似驼，角似鹿，竟与太庙壁画上的应龙一般无二。帝王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三日前星官密奏"；紫微垣现赤龙气"；。
"；赏！武库上下各赐帛十匹！"；帝王笑声惊飞檐上铜雀。
随行百官文武见武帝龙颜大悦，不由噗通跪倒：“当做贺龙之庆！”
尚书台内，刘毅将《汉书·五行志》重重拍在案几上："；元帝时黄龙现东莱，不过增修宗庙，今人竟欲开贺龙先例！"；
属官王衍正往贺表誊写吉祥纹，狼毫顿在"；命攸归"；四字上："；刘仆射慎言！太仆寺已备下八百头青牛作庆..."；
"；尔等可曾读过《左传》？"；刘毅夺过贺表撕成两半，"；昭公十九年郑龙斗于时门之外，子产拒祭，方保郑国太平！"；
窗外忽有阴影晃动，刘毅抬眼看见中书侍郎荀勖的獬豸冠掠过廊柱。他整了整被墨汁染污的衣襟，径直往司空府奔去。
卫瓘正在庭院修剪一株歪脖松，听罢刘毅陈述，剪子"；咔"；地截断横生枝杈："；贾允今晨向光禄勋索要庆典用度清单。"；
"；这是要借祥瑞固宠！"；刘毅扯松腰间银龟纽，"；当年南阙朱雀翔集，他们便搞出'；晋德在火'；的鬼话！"；
老司空轻抚树痂处的蚁群："；明日朝会，仆射可敢与老夫同奏？"；
刘毅突然抓起石案上的《史记》，翻至《封禅书》篇："；卫公请看，秦皇封禅时亦有儒生谏阻..."；话音未落，老臣已用朱砂在竹简批注："；龙者阴类，乃君臣失道之征。"；
次日太极殿，百官的赤舄在玉阶前汇成血海。大鸿胪公孙盛才念完"；龙现彰圣德"；，刘毅已踏着丹墀蟠龙纹出列："；臣请陛下罢贺！"；
满殿朱紫哗然。贾允把玩着腰间玉具剑，忽然轻笑："；刘仆射莫不是暗指陛下失德？"；
"；贾公可曾见真龙？"；卫瓘苍老的声音自殿柱后传来，"；老臣戍边时，倒常见戍卒用鱼油、铜镜在井中造龙影取乐。"；
荀勖立即奏道："；卫司空此言辱及威！"；
武帝抬手止住喧哗，冕冠玉旒在额前轻晃："；刘卿有何典据？"；
"；《尚书·皋陶谟》载'；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未闻贺龙。"；刘毅捧竽手背青筋暴起，"；汉宣帝时龙现新丰，不过改元甘露，此圣王慎戒之明证！"；
退朝后，武帝独坐华林园凉亭。石案上摊着两份奏疏：刘毅的《谏贺龙表》字迹刚劲，力透简背；贾允的《祥瑞赋》用金粉写就，绮丽如霞。
"；陛下，卫司空在园外求见。"；中常侍捧着漆盘跪呈，"；这是武库井水。"；
帝王凝视琉璃盏中游动的荧光虫："；此乃何物？"；
"；滇国进贡的夜光虻，遇热则发光。"；卫瓘拄着先帝赐的鸠杖，"；井底暗藏铜管导热，鳞纹实为青苔所绘。"；
武帝突然攥碎盏中虫尸，汁液染黄了《祥瑞赋》："；传诏，罢一切庆贺事宜。"；
荀勖摔碎犀角杯时，乐伎的《鹿鸣》正唱至"；呦呦"；处。贾允摩挲着新得的和田玉镇纸："；刘毅不过寒门竖子，竟敢断我等财路！"；
"；卫瓘更可恨！"；贾南风扯断璎珞，"；那老匹夫在太子面前什么'；洛阳米贵'；，害得我安插的人都被调离东宫！"；
荀勖突然阴笑："；听闻刘毅次子与鲜卑通商..."；
五更鼓响时，二十匹快马冲出贾府。晨雾中，商队旗幡上的"；刘"；字被利箭洞穿，染血的绢帛货物散落洛水河滩。
刘毅与卫瓘在乱坟岗对弈，黑子落处惊起数只寒鸦。
"；贾允在查你长子军粮账目。"；卫瓘的白子堵住黑龙去路。
刘毅轻笑："；我早将账册送至廷尉府。"；他忽然指向远处新坟，"；就像这些假墓，有人埋饵，自有人掘墓。"；
暮色中，张华的皂隶正将贾府死士的尸体拖进义庄。卫瓘起身时，鸠杖撞翻棋局，黑白玉子滚落如星斗错位。
三月后，武帝在武库井边立碑，篆刻"；见龙在渊"；四字。碑成当日，井中铜管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刻着《尚书》《左传》节选的青铜板。
然，未几刘毅疾殁，魏舒又以老疾辞官，旋亦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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