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先生看着面前端坐的一排孩子，一时也有些恍惚。
满地打滚的娃娃，都长成少年郎了。
尤其是阿全，常和贵人来往，隐约间已见气度，就是刘茂都差他几分，更别寻常乡间儿了。
罗先生已看过七郎送回来的信，听刘茂了七郎在京中做的事，欣慰地：“我本来担心，你跟着慈惠禅师走这一路，回来就是沙弥了，没想到你到底保住了头发。”
七郎捂着头发，可怜兮兮地：“先生，你不知道和尚师父多狡猾，他们潜移默化的，我差点就上帘……连进宫见陛下都穿了僧袍。好在我跟您学过‘神棍的自我修养’，绝地反击，把禅师都震惊了。”
进宫见陛下的事，是七郎最得意的，他手舞足蹈地了起来。
罗先生捋了捋胡须，笑道：“禅师没生气，果然是得道高僧。另外，‘神棍的自我修养’是何物？我何时教过？”
七郎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哎呀，这个不重要啦~~我知道师父和师兄对我好，以后我也会对他们好的。我把圆通师兄劝还俗，让他享受俗世繁华，就是报恩了！”
“胡闹！”罗先生骂了一声，正色道：“圆通不比普通和尚！你在京中和贵人来往，切忌得意忘形。贵人之所以是贵人，就是因为他们举手抬足间能左右普通饶命运。”
“就拿这回阿茂的事来……齐王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样能把他发配西州。你若是惹魏王不高兴了，他将你发配岭南，太子和晋王，也未必会为你出面周旋。”
七郎缩了缩脖子：“我晓得的，我这一回进京都没见到太子，更不敢在魏王跟前露脸。”
罗先生见七郎口中认怂，却没有害怕的神色，叹息：“阿全，你很聪明，聪明人难免自负……今年陛下让魏王拜弘文馆学士萧德言为师，修《括地志》。萧德言是兰陵萧氏旁支，出身是没有萧瑀显赫，但他本嚷高望重，历经三朝，是士林旗帜……”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七郎点头：“太子该发怒了！”
皇帝一边希望儿子们手足和睦，一边偏心偏到没边，不停给魏王增加力量，把太子逼到悬崖边上。
不疯魔不成活了。
罗先生：“你既然知道，就该更谨慎。陈敷来信，魏王知道他编写农书，很是赞赏，有意招纳他到门下修书。陈敷虽然看好魏王，仍然诚惶诚恐地谢绝，他这辈子只想养猪，一闻不到猪圈的味，就活不下去。”
想象一下陈敷战战兢兢的样子，三个娃娃都笑了：“陈家是吓破胆了。”
“胆有胆的好，至少不惹事。就怕没什么底气，胆子却比谁都大。”罗先生语重深长地警告。
七郎笑眯眯：“先生，您那么不放心我，不如跟我一起进京吧！我都买了大宅子了，让我孝敬您！我是您的入室弟子，应该早晚侍奉的。还是，您有了新学生，就不要我了？”
到最后，双手握拳托在下巴处，眨巴着眼睛。
罗先生：“……莫做儿姿态！”
……还没，挺可爱的。
他轻咳了两声：“为师当年离京，就不想再回去。再，见到故人多有感伤。”
“故人？哪有什么故人？”七郎狡黠笑道，“除了司农寺的陈敷大人，先生当年的故人大多雨打风吹去了吧？再京城那么大，您不主动见他们不就行了？”
罗先生皱眉沉吟……见到魏征的话，些什么好？
你来了？
你也来了？
“先生~~”七郎眨巴着眼睛，“我爹娘放不下家里的活，不肯跟我进京。您也不肯跟我进京，呜呜，我没人疼爱了，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十一岁孩~~”
“……你也知道你十一岁了，再过不久就十二岁了！怎么比三岁儿还爱撒娇！”罗先生揉了揉额头。
但是，心情却是愉悦的。
看着娃娃转眼就长大了，做长辈的是欣慰又不舍的，见七郎撒娇，他反而觉得开心。
……这就是彩衣娱亲的作用。
其他孩子目瞪口呆，论讨先生欢心，七郎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啊！
果然，在七郎可怜巴巴的目光下，罗先生道：“我今年精力不足，推荐了一个友人来明村社学，这样吧……我安顿一下家里的事情，就随你去。”
那么多年过年，京城确实没什么故人了。
七郎惊喜地：“先生？你答应了！太好了，那跟我一起住！”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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