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云雾漫过青石阶时，陆云袖的剑穗缠住了半片枫叶。
她望着山门前新刻的\"止戈\"二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大师兄用松纹剑刻这两个字时，剑气震落了三里枫林。
\"青城派迎客用铁枫令？\"
唐珏折扇挑起钉在树干上的玄铁令牌，扇骨与令牌相击发出空鸣。
\"看来我们那位哑婆婆的同党，倒是先到了。\"
沈知意指尖拂过令牌边缘的缺口，银梭在晨光中转出七道残影：\"是峨眉刺的痕迹。三年前青城派清理门户时，叛徒赵海潮用的就是这种双头刺。\"
山道突然传来木鱼声。
灰衣僧侣捧着鎏金钵盂缓步而下，僧鞋碾碎的枫叶渗出胭脂色汁液。
陆云袖瞳孔微缩。
青城派自二十年前与少林论剑后，山门百里内从无僧人驻足。
\"施主手中松纹剑，可映得出贪嗔痴？\"
老僧抬眸刹那，唐珏折扇已展作盾牌。三点寒星钉入扇面冰蚕丝，竟是少林绝技\"拈花指\"的变眨
陆云袖剑尖点地翻身后跃，方才立足处的青石板裂成蛛网状。
沈知意银梭链缠住老僧腕脉，触感却如捏住条滑腻青鱼。
她心头微震，这分明是东海游侠的\"泥鳅功\"，三十年前就随赤屿岛沉没而失传。
\"大师这手'拈花惹草'，倒比少林正宗多了三分来气。\"
唐珏甩出折扇中暗藏的十二枚透骨钉，钉头淬的孔雀蓝在雾中曳出流光。
老僧僧袍鼓荡如帆，透骨钉竟在半空转了个弯，直取陆云袖后心。
松纹剑自鸣声中，陆云袖回身使出一招\"倒卷珠帘\"，剑气将暗器尽数绞碎。
\"好个'移花接木'！\"
沈知意银梭突化长鞭，九节钢环扣住老僧足踝。
\"东海七盗当年劫掠少林的账，今日该清了。\"
钢环触及僧袍时，枫林深处忽起洞箫声。
老僧面色骤变，竟自断足踝经脉脱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雾气郑
陆云袖欲追，却被沈知意拦住：\"是青城派的《鹤唳曲》——有人在用本门心法驱散迷雾。\"
半山亭中，白发老者正在石桌上摆弄三枚铜钱。
钱面\"永通泉货\"四字已模糊不清，边缘却刻着细密的松针纹。
\"守拙师叔？\"
陆云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前人分明是二十年前闭关不出的戒律长老，可当年她亲眼见其灵柩入土。
老者抬头露出青紫面纹：\"松纹剑认主需饮血，丫头你的剑太干净了。\"
他枯指突然插入石桌，抓出的却不是碎石，而是团滋滋作响的雷火弹。
唐珏折扇卷起罡风将雷火弹扫向半空，爆炸震落的枫叶竟在空中排成卦象。
沈知意银梭刺穿三枚铜钱，钱孔中喷射的毒雾却被突然出现的玄衣人用袖风卷入深涧。
\"青城派'千面鬼'陈三笑。\"
护道人斗笠下的声音带着冰碴，\"嘉靖二年毒杀同门七人，易容顶替守拙道人闭关二十载。\"
陈三笑狂笑震落满亭积尘，脸皮如蛇蜕般剥落，露出遍布疤痕的真容。
他双掌拍向石桌，暗藏机关的青石板突然翻转，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刀阵。
陆云袖踏着刀尖掠至亭角，松纹剑挑飞七盏长明灯。
跃动的火光中，她看清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正是大师兄独创的\"孤松剑诀\"，可那些招式中竟夹杂着唐门暗器手法。
\"你篡改剑谱！\"
剑气割裂陈三笑袖袍，露出臂上蜈蚣状的缝合伤疤。
唐珏见状瞳孔骤缩：\"这是唐门'千机引'的接脉术...你盗了唐门《百衲谱》？\"
陈三笑突然甩出三丈鲛绡，浸透灯油的绸缎遇火即燃。
护道人银梭穿火而过，精准刺穿他肩井穴，却在触及骨骼时发出金石之声。
\"唐门玄铁骨？\"
沈知意银梭链缠住他脖颈。
\"当年唐家堡失窃的不仅是秘籍，还有七具淬炼十年的铁尸！\"
枫林外忽然传来金铁交鸣声，十二名戴青铜面具的剑客踏叶而来。
他们手中长剑俱是松纹样式，剑法却带着终南派的缥缈之气。
陆云袖认出其中一人使的\"云横秦岭\"，正是大师兄与终南派掌教论剑时悟出的招式。
护道人突然甩出枚螭龙扣，龙吟声中，松林深处掠出七道黑影。
这些人兵器各异，但袖口都绣着首尾相衔的螭纹。
\"沈家七曜卫。\"
陈三笑咳着血沫大笑。
\"难怪当年沈明允敢'江湖事不过螭龙扣'...\"
他话音戛然而止，护道饶银梭已穿透其咽喉。
陆云袖却盯着那些螭纹卫的剑法。
那分明融合了青城、唐门、少林三派精髓，甚至有几式像极了哑婆婆的螭凤双扣技法。
山风卷起燃烧的鲛绡灰烬时，唐珏在焦土中捡起半片青铜面具。
内侧刻着的终南山舆图，某个红点正落在青城派禁地\"洗剑池\"。
\"看来有人想把各派绝学都泡进剑池。\"
他折扇轻敲面具。
\"就像二十年前'剑魔'独孤冶熔百家兵器铸剑那样。\"
沈知意望向云雾缭绕的峰顶，忽然将螭龙扣按进面具凹槽。
机械转动声中，面具裂隙渗出腥甜雾气，正是赤屿岛独产的\"碧血瘴\"。
护道人突然按住她手腕：\"赤屿岛余孽与东海七盗合流了。\"
陆云袖的剑穗无风自动，松纹剑感应到什么似的指向洗剑池方向。
她想起大师兄失踪前夜，剑池水面曾映出过血色螭纹。
\"该去会会这位'剑魔'传人了。\"
沈知意甩开银梭链上的血珠，链刃割裂的山雾久久不能合拢。
洗剑池的水面泛着铁锈色，陆云袖剑尖挑起半片浮萍，底下暗流忽现漩危
唐珏甩出折扇击碎水面倒影，涟漪荡开时，竟映出十二柄倒悬的松纹剑。
\"是剑冢的剑气。\"
护道人双指夹住片枫叶掷入池中，叶片未及触水便碎成齑粉，\"独孤冶的'碎玉劲'还在。\"
沈知意解下腰间螭龙扣，鎏金纹路在暮色中泛起血光。
她想起祠堂暗格里那卷《螭龙录》，开篇便是\"以扣为钥，以血为祭\"八个朱砂字。
池底突然传来金玉相击声，七道铁索破水而出，锁头皆是各派镇派兵器的样式。
陆云袖的松纹剑突然脱手，剑柄龙睛石正对上青城派锁头的凹槽。
\"丫头，握紧了。\"
护道人突然握住她持剑的手，内力如潮水般涌入经脉。
陆云袖惊觉这内力走向竟与大师兄当年所授心法同源，剑气不自觉使出那招未完成的\"孤松挂月\"。
铁索应声而断，池水退潮般分向两侧。唐珏折扇扫开扑面而来的腥风，见石阶上布满鳞甲状刻痕。
正是赤屿岛\"蛟龙登\"的身法步诀。
沈知意银梭点地，借力掠入地宫时，袖中暗藏的螭凤扣突然发烫。
甬道两侧长明灯次第亮起，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剑痕，细看竟是各派失传绝学的破解之法。
\"好大的手笔。\"
唐珏用扇骨拓下段唐门\"暴雨梨花的招式图。
\"独孤冶若活到现在，怕是能编部《破武典》了。\"
地宫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陆云袖的剑穗无风自动。
转过九曲回廊，众人皆被眼前景象震住。
十三具玄铁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上分别刻着青城、终南、少林等门派徽记。
护道人突然按住沈知意肩膀：\"看枢位。\"
那具玄铁棺的螭纹锁头上，赫然插着陆云袖大师兄的松纹剑。
剑格处新刻的\"不悔\"二字，还带着青城山特有的松烟墨香。
\"大师兄的笔迹...\"
陆云袖指尖抚过刻痕，剑气突然自棺内迸发。
护道人旋身将她推开，袖中银梭与剑气相撞，迸出的火星竟在石壁上烧出\"快走\"两个焦字。
唐珏折扇展作盾牌隔开飞溅的碎石：\"棺里是活的！\"
七具铁棺同时震颤，锁链崩断声如爆竹连响。
沈知意银梭链缠住陆云袖腰际急退，原先立足处已插满淬毒的透骨钉。
终南派棺盖轰然掀开，跃出的身影使的却是赤屿岛\"俐三杀\"。
\"是各派失踪的高手！\"
唐珏认出少林棺中跃出的灰衣僧，正是三年前追杀唐门叛徒的罗汉堂首座。
\"他们武功路数全变了！\"
护道人银梭突化长鞭，九节钢环扣住青城派铁棺。
棺中暴起之人双掌赤红，拍出的掌风竟带着东海七盗的\"血潮\"腥气。
陆云袖挺剑相迎，惊觉这招\"松涛拍岸\"被改得阴毒无比，剑势陡转直取对方膝弯。
\"留活口！\"
沈知意话音未落，那人口中突然射出枚透骨钉。
护道人斗笠被劲风掀起半寸，露出下颌处与沈知意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唐珏的折扇僵在半空。
这一闪而过的侧颜，分明是沈家宗祠供奉的那幅\"螭龙将军\"画像。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枢位的铁棺缓缓升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剑池。
池中插着的千柄长剑突然自鸣，剑气如虹直冲穹顶。
陆云袖的松纹剑脱手飞入剑池，竟引动池水化作青龙虚影。
\"原来如此。\"
沈知意割破掌心将血抹在螭龙口上。
\"独孤冶铸的不是剑，是兵魂。\"
血珠滴入剑池的刹那，十三具铁棺同时爆裂。
跃出的高手们眼冒红光，招式竟合成赤屿岛失传的\"群蛟乱海\"阵。
护道人扯断银梭链，九节钢环化作流星锤扫向阵眼：\"带她走！\"
陆云袖却被剑池中的青龙虚影摄住心神，恍惚间看见大师兄站在池底招手。
她踏着倒悬的剑柄纵身跃下，松纹剑气割破水面时，池底突然亮起北斗状的光点。
\"是大师兄的七星镯...\"
她伸手去抓漂浮的玉镯，腕间突然传来剧痛。
本该在二十年前战死的赤屿岛主攥住她脚踝，独眼中映出她惊骇的面容。
地宫穹顶在这时彻底崩塌，月光如瀑倾泻而入。
沈知意望见护道人染血的侧脸，终于与记忆中那个总在祠堂阴影里擦拭牌位的玄衣人重合。
\"叔？\"
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银梭偏了半寸。
护道人浑身剧震，回眸时面上人皮面具被剑气掀开半角。
这道从眉骨贯穿至下颌的伤疤，正是嘉靖三年沈家血夜的见证。
剑池突然沸腾，千柄长剑汇聚成铁蛟扑向众人。
唐珏的折扇射尽最后一枚透骨钉，冰蚕丝网却被灼热气浪熔成飞灰。
陆云袖在池底摸到大师兄刻在石壁上的遗书，朱砂字迹被水流冲散前，她看清了\"螭龙扣即兵符\"六个字。
\"接着！\"
她将松纹剑掷向沈知意。
双剑相击的龙吟声中，螭龙螭凤扣突然飞入剑池漩涡，池水凝成的青龙虚影骤然实体化。
护道人突然长啸一声，撕碎的玄衣下露出沈家祖传的螭纹锁子甲。
他徒手插入青龙额间，扯出的却不是剑魄，而是半枚虎符。
\"沈家守的不是江湖...\"
他将虎符按进沈知意掌心。
\"是下兵戈。\"
地宫外忽然传来万马嘶鸣声，洗剑池四周亮起的火把汇成赤龙图案。
陆云袖望着池底浮起的七星剑阵，终于明白大师兄当年的\"以剑止戈\"是何意。
松纹剑在此刻迸出青光，与沈知意的银梭链缠作双蛟。
唐珏望着逐渐褪去的血雾，折扇上冰蚕丝不知何时已结成北斗图形。
江湖仍在脚下，而更大的棋局刚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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