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醉花阴，我倒是有几番印象。”管殷熟悉的醉花阴，是词牌，绝非曲牌，“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书柜因为日渐潮湿的气而带上了霉点，青绿的颜色衬在一片棕黄当中，倒像是把一棵古松截取到了屋子里。
管殷站起身来，在上面一阵翻找。想起自己从容淡定的给学生批卷子之前，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间——学生被叫到了办公室，自己还在忙忙叨叨的翻找卷子。
直到……身边的老教师站起身，三两下把学生的卷子找了出来，更没忘了在翻卷子的同时，把自己当时的情绪一起反映个明白。
程衡看着原本也是着急的，又恐怕自己的急性子扯破了宣纸。终于只好站在一旁，等月光斜照，管殷还没有找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才伸出手去。
“哎，就是这个。”
“不过，是叫北醉花阴，不知道和你的醉花阴是不是一个。”
管殷把宣纸平摊在桌面上，轻轻拍了拍，示意程衡的目光看过来。
（外扮白岳道人，持拂上）
【南点绛唇】墨里江南，几番烟雨游人老。松林翠懋，一骑还故道。好风青云，恁春归早。宫渺，鹤颜仙貌，累岁凭谁笑。
贫道本为徽州府人士，幸遇真文，得仙茹化，一十四岁来至在白岳山上，紫霄岩下，玉虚宫郑拜师入道，拜奉真武，而今尽四十载矣。有管氏故友为超度亡灵来至，是逢七月十五中元日，地官赦罪，最宜开坛演教，（唤介）管道友何在？
（正生内白）遭逢大雨河堤泄，今为生灵斋醮来。（见介）生未曾备齐香花果品，还望仙长代劳。（拜介）此番超度亡灵，相劳仙长。
（拜介，外）管道友此来是为徽地百姓，何谈相劳？待贫道于一众徒儿扬起经幡，礼拜尊，诵经施食。正所谓：国泰民安民偕祈，逍遥自在自修持。
（下，正生拜介）
【北醉花阴】欢笑升平岁月少，邀三杯醉了，酿成暮色春朝。也难逃，辜负青年样貌。
（外上，携众弟子铺设三坛，供香花茶果，立幡挂榜介）
（叹介，外）谁言命份注定，贫富有别命无差。即便一时屯邅岁，问心无愧神明查。管道友，听贫道一言：学苦文高不负，殷勤为民自英华。
（正生拜介）多谢仙长赐教。
【南画眉序】歌渔樵，也胜寒窗大浪淘。道平生志意，几自号啕。有谁问何处悲声，难觅那涯芳草。马蹄凌乱归乡途，凭着半身孤傲。
（内三鼓介。外五老冠、法衣，众弟子奏乐介。旦上。）
【北喜迁莺】（合）蓦地起云潮，华幡举南宫位列高。甘露味播相接引，亡灵此去升超。倏忽，魂魄飘，且至金门玉树瑶。朗昭昭，尔时救苦，荐入层霄。
（正生、旦拜介）但愿亡灵得超生，洪水不破徽州岸。
（外拜介）太乙尊座东阳，手内杨柳洒琼浆。
（众弟子拜介）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亡者上堂。
（外拜介）太乙尊下紫庭，九幽长夜放光明。
（众弟子拜介）千愆只念尊号，万罪全消一卷经。
【南画眉序】（外）免呼号，救济溺沉越怒涛。破酆都地府，苦海脱超。论奖惩何寄阴司，赏善恶人间考报。倩谁来把冤魂慰？清官镜湖窥照。
（外叹介，旦、正生、外众弟子拜介）
【北出队子】（旦、正生）朝苦告，祈得故邻乡胞。丰稔草木少操劳，雨顺风调岁富饶，尽望潮平明月皓。
“这一段黄钟宫的南北合套一般讲是元朝中叶之后才开始出现使用的，在此之前南套北套都是分开的。”程衡看过的第一句，倒是带出了管殷一直没有确定下来的年代。
感受到后者目光里的惊讶，程衡愕然：“你不是学历史的么？还不能确定你如今在什么年代？”
“我一直没机会走远，而且平日里接触到的物件儿纷杂，一时间很难确定一个确切的年代。”
“哦，所以我叫你多出去走走……”
两个饶对话到此时又有些尴尬起来，终于还是程衡顺着自己的专业领域了下去：“这一出倒是很像《桃花扇》第四十出的入道，当然毕竟用的是相同的联套，感觉相似也是正常的，故事倒也大相径庭。”
“嗯。”似懂非懂的点零头，管殷轻卷起这一卷薄纸，站起身来。
“你作者笔下的内容很多就是自己，你这是原身父母的故事，还是……原身渴望女子入仕？”
这个问题未免刁钻了些，程衡耸耸肩：“这倒难，也可能单纯是个故事。才子佳人，因缘际会，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就像是现在咱们看的那些套路文，霸总文，也不需要作者有经历，有同福戏曲文学里有一部分就像是现在的套路文。”
“比如《武家坡》和《汾河湾》，比如《风筝误》和《凤还巢》……”程衡絮絮叨叨了好大一堆，管殷听过的不多，只是点头默默记在心里，“但很多时候，还是能反应时代的吧。”
“所以，我应该问问，这些年来有没有过大洪水决堤？”
“你继续往后看这个内容，如果是简单的灾，写起来就没有意义了。”
“你的意思是，人祸？”管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是干旱、地动，在历史上或许没有什么办法，就只是单纯的灾。
可水患不一样，提前修建堤坝，水渠，又或者像是那千百年不坏的都江堰，治水是中国人一直不变的话题——决堤，少不了人祸。
“嗯呢。”程衡此时没有半点“演”夫子时候的老成，跳脱过后，是故作高深，“和官场有关系的，人祸。”
“贪腐。”二人异口同声出这话之后，便再没有什么额外的交谈，目光直直的望向窗外。
如果是贪腐，那就不好办了。
一条线抓上去，就像是窗外那棵凌霄花。地上的根绵延不绝，篱笆上的蔓万千触手，又能绽放出明艳光鲜的花来，让人忍不住夸赞几句。
可谁又能清楚明白的分清凌霄花和曼陀罗？曼陀罗也会被夸耀美好，却终归浑身是毒，入药害人。
光渐白，月隐西山，篱笆上的凌霄花随着微风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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