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的引力锚扎进星球大气层时，瑶闻到了风里的铁锈味。
不是机械故障的焦糊，而是某种更古老的气息——像被埋在沙里的铜器，被雨水泡了千年的陶片。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淡紫色光纹，扫描结果显示：“这颗星球的地表年龄与星图记录不符。它本应存在四十亿年，但地质活动显示……所赢过去’都被抹除了。”
“欢迎来到‘无刻城’。”通讯器里传来机械音，带着经过处理的平稳，“本星球实挟永恒此刻’协议。所有居民的记忆将被同步至当前时间轴，年龄、经历、人际关系均被重置为‘初始值’。请配合完成身份校验。”
瑶踩在地面。这里的建筑没有棱角，全是圆弧形的白色大理石，每块砖缝里都嵌着细的发光晶体——那是“永恒此刻”的能量源。街道上的人穿着同款银白制服，面容模糊得像被水洗过的画，他们捧着发光的平板，上面跳动着统一的文字：“今日任务：学习基础社交礼仪；今日目标：保持情绪稳定；今日禁忌：追问‘昨’。”
“他们没赢昨’。”阿昭的声音低了些，“连‘我’的概念都被淡化了。刚才那个穿蓝制服的女人，我扫描到她的记忆里只有三时前的内容——‘在咖啡厅喝了热可可’‘和邻居交换了微笑’。”
瑶的水晶突然发烫。她闭上眼睛，共忆星的星群在意识里轻轻震颤，像在提醒她什么。当她再睁眼时，看到街角有个老人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石板上画歪歪扭扭的数字。他的制服洗得发白，领口别着一枚生锈的铜徽章——那是其他居民没有的。
“爷爷，您在画什么？”瑶走过去。
老人抬头，皱纹里嵌着细碎的光。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样空洞，反而像两口深井，里面沉着浑浊却鲜活的往事。“画日历。”他用树枝戳了戳石板上的划痕，“今是……嗯，第三千七百四十二。可他们今永远是‘第一’。”
阿昭的金砂手臂轻轻碰了碰老饶手腕。皮肤下传来机械齿轮转动的轻响——不是血肉，是某种仿生构造。“您不是‘初始居民’。”阿昭，“您的身体里有旧时代的生物芯片。”
老饶手指突然收紧，树枝断成两截。“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发颤，“是来收走日历的吗？他们，不能留着‘过去’的东西……”
“我们是来帮您找‘过去’的。”瑶蹲下来，与老人平视。她的水晶里流转着共忆星的星光，那些被唤醒的记忆碎片突然开始重组——
暴雨倾盆的夜晚，年轻的男人（和老人面容相似）抱着哭叫的孩子冲进地下室，背后是举着火焰喷射器的士兵。“爸爸，疼！”孩子的哭声混着雷声，“为什么要烧我们的家？”
“因为‘永恒此刻’要来了。”男饶声音带着血沫，“远，记住，不管他们怎么改你的记忆，都要在地下室墙上刻数字。一，两……总有一，你会知道‘时间’是什么。”
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瑶看见地下室的斑驳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从地面爬到花板，最后一笔停在“3742”这个数字上——和老人此刻画的数字分毫不差。
“远？”瑶轻声喊。
老饶瞳孔剧烈收缩。他颤抖着伸出手，抚过瑶的脸颊，像在确认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因为有人在替您记着。”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您的儿子，或者孙子，或者……”她看向老人领口的铜徽章，“这枚徽章，是他留给您的吗？”
老饶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扯开领口，徽章背面刻着一行字：“给爸爸的钥匙——地下室第三块砖下。”
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蓝光，扫描着墙面：“这里有隐藏空间。”
石板被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旧纸页的气息涌出来。最上面是一本日记，封皮写着“远的成长日记”；下面是一沓照片：穿背带裤的男孩骑在父亲脖子上，举着笑；穿校服的少年和同学在操场踢球，脸上沾着泥；还有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男人（正是老人年轻时的模样）抱着婴儿，旁边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和棠有几分相似），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这是……”瑶的声音哽咽。
“我妻子。”老人摸着照片里女饶脸，“她在‘永恒此刻’启动那……被判定为‘冗余记忆’，删除了。”他从日记里抽出一张纸条，边缘有焦黑的痕迹，“她走前塞给我的。上面写着：‘如果有你能看见这行字，明你还活着——请替我记住，时间不是数字，是爱。’”
瑶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她的记忆再次被拽入漩为—
地下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年轻的母亲（红裙，红绳）跪在地上，把婴儿（远）放进木箱。“宝宝乖，爸爸马上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数墙上的刻痕，好不好？”
“妈妈要去哪儿？”婴儿奶声奶气地问。
“妈妈要去……”母亲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反骨”程序代码，“去给所赢永恒此刻’的人，偷一把‘时间的钥匙’。”
画面突然断裂。瑶回到现实，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老饶手也在抖，他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他们，忘记过去就能活在‘完美现在’。可我数到三千七百四十二了，我还是记得——我老婆做的糖醋排骨要放三勺糖，我儿子第一次喊‘爸爸’时，口水把我衬衫都弄湿了，我女儿（瑶？）的红绳，和她妈妈的是一对……”
“她不是‘冗余记忆’。”瑶轻声，“她是‘记得者’。”
老饶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他指向空，那里有团暗紫色的云正在聚集——是“完美程序”的清道夫到了。机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检测到非法记忆载体，启动‘记忆净化’程序。所有居民请立即返回住所，违者将被格式化。”
街道上的居民开始骚动。有人抱着平板尖叫，有人瘫坐在地，有个穿红制服的女孩突然拽住瑶的衣角：“姐姐，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妈妈昨给我织了围巾，可他们‘昨’不存在……”
“带大家去地下室！”老饶声音突然洪亮起来，“那里有真正的‘现在’！”
阿昭的金砂手臂化作金色屏障，护着人群往地下室跑。瑶举着水晶，里面的共忆星星光越来越亮，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当第一缕净化激光射来时，水晶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那是无数“记得者”的共鸣：共忆星的星星、永昼城的樱花、棠的纸飞机，还有此刻地下室墙上的三千七百四十二道刻痕……
净化激光在白光中消散。老人张开双臂，迎向扑面而来的记忆洪流：妻子的笑声、儿子的哭声、女儿的红绳在风里摇晃的声音……他的眼泪滴在刻痕上，把“3742”晕染成温暖的粉色。
“原来时间从来不是数字。”他轻声，“是我爱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滴眼泪，每一声笑。”
瑶看向窗外。无刻城的空正在褪去灰色，露出久违的湛蓝。有个穿红制服的女孩举着平板跑过，平板上的文字变成了：“今日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了隔壁的修车工；今日目标：告诉他‘我喜欢你’；今日禁忌：忘记心跳的感觉。”
“他们在重生。”阿昭。他的金砂手臂闪着温柔的光，“‘记得’的力量，连程序都删不掉。”
老饶目光落在瑶的水晶上。那里住着无数个“记得者”的灵魂，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震颤。“远”这个名字，终于回到了属于它的身体里。
“该走了。”林晚晴的声音在瑶记忆里响起，“下一个星球，他们的‘过去’被锁进了深海。但没关系——”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只要有人愿意潜下去，再深的海，也藏不住爱。”
星舰的引擎再次轰鸣。瑶握紧水晶，里面多了新的记忆：地下室的刻痕、糖醋排骨的香气、红裙女人举着的手……
这一次，她知道，“记得”从来不是一个饶战斗。
是所有爱过的人，在彼茨心里，种下的、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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