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墨玖安已经穿的够厚了。
早在出门前,沐辞就已经逼着她穿上了好几层保暖的里衣,只是从外表看不太出来罢了。
所以事实上,墨玖安此刻的穿着比正常人厚了很多。
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在他们二人眼里总是显得几分单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有多笨重。
再,她也不是因为寒冷而声音颤抖。
墨玖安如此想着,余光偷偷往容北书身上一瞥,只见他依旧垂眸肃立,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
墨玖安暗自酝酿了片刻,刚想开口,视线里却撞入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容长洲姗姗来迟,站在弟弟旁边,向墨玖安拱手作揖,“臣容长洲,见过玖安公主”
“免礼”
容长洲直起身,先是观察弟弟的神色,再看了看墨玖安,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
“公主找我们来,所为何事?”
既然谁都不话,那就只能由他容长洲打开话匣子。
“我带你们逛逛吧”
墨玖安轻扯唇角,眉目清冷,那双眸里仿佛浮着一层薄薄的雾,叫人探不进她心底。
这就是平日里的她。
也是从始至终,容长洲所看到的模样。
作为旁观者的沐辞,她知道公主何时戴上了面具,也知道公主面具之下最真实的情绪。
有时,公主甚至会在她们面前戴上一层面纱。
悦焉那个傻姑娘当然看不出来,可沐辞却无比清楚,那是公主不想让她们担心,又又又一次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罢了。
此刻的沐辞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她鼻头不禁一酸,咽了咽唾沫,喉咙传来一阵闷痛。
沐辞默默跟上了三人,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目光落在那一袭欣长挺拔的背影上。
起初,她并不喜欢容北书。
因为他在猎林的所作所为,公主受了不少的苦。
沐辞心眼,没有公主那般宽宏大量,要不是公主严令禁止,不然她早就和容北书大动干戈了。
后来,沐辞慢慢改观。
可让她真正接受容北书的并不是他在宫里救下公主,而是公主看向他的眼神,和他在一起时的笑容。
也许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唯独在容北书面前,公主才会卸下层层面具,表现出鲜为人知的模样。
那就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本该有的模样。
活泼烂漫,偶尔狡黠调皮,还有面对心上人时的羞赧与温柔。
若没经历过那些,公主本该如此。
可惜,上不公。
上总是见不惯太过美好的事物,所以会摧残,折磨,让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尽这世间险恶,然后逐渐变得浑浊。
沐辞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她看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孩宁死不屈,受尽酷刑奄奄一息。
她看着那个瘦的女孩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存活下来,以自己的身躯护住更多同样身陷囹圄的人。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却还要出头保护别人?
那时的沐辞就想,那个人还真是个傻子。
沐辞见过她反复被人试药,试毒,被无情地扔在铁笼里让她自生自灭。
见过她蜷缩在角落里生不如死,却还是挣扎求生。
活着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让她这般舍不得死?
沐辞见过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逃跑,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抓回来,最后被打的浑身是血,奄奄垂绝。
沐辞见过她第一次动手杀人。
那时,公主还不愿自相残杀,因为她还没意识到,人心是这世上最恐怖,也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沐辞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受公主保护的人毫不犹豫地捡起刀刺向她时,公主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公主曾经将那人护在身后,曾多次替她受罚受刑。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她曾以命守护,那个她最信任的人,却是毫不迟疑地刀刺她的人,也是她第一个手刃的人。
沐辞见证了这一牵
后来,她们一起逃出来,一起获救,最后一起被带回宫里。
本以为终于见到了日,可没想到,她们却走进了另一个牢笼里。
与幽戮不同,皇宫里的危险就像是地下涌动的暗流,踩错一步,尸骨无存。
沐辞又一次见证了一牵
她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看着公主踏入党争这条不归路。
若幽戮摧残的是她的肉体,那么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吞噬的是她的灵魂。
沐辞无法阻止公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能做的,只有长久的陪伴和以命守护。
容北书对公主而言也许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原本的她。
若不曾经历这一切,那个她本该长成的模样。
容北书对公主而言无疑是特殊的,也许也是唯一的。
沐辞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公主的纠结与撕扯,方才从容北书的反应中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多希望自己能将公主内心的想法尽数传达给容北书。
可惜,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没有权力替公主做决定。
容北书并不知晓公主所经历过的种种,所以他不会理解公主此刻的退缩。
公主心里的那道坎也只能由她自己踏过,他人不该干涉。
所以,沐辞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提示容北书,尽量给他们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作为一个刑狱官,容北书最该擅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领。
沐辞只希望这个耳聪目明的容少卿,不要陷入当局者迷的困局。
沐辞静静地跟着他们,一路沿着长廊走。
这座府邸确实很大,容北书和容长洲一路无话,也默默跟在墨玖安身后,观察四周。
迎面碰上的那些人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刻,都会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然后徒一边让出道路。
容长洲皱了皱眉,转头扫了他们几眼。
原来不是npc啊,还以为看不见他们兄弟二人呢,合着只认公主不认别人。
容长洲嘀咕着,跟着墨玖安走进了一处院落。
腊月寒冬,未时的太阳温暖而轻巧,穿透着寒冷的空气。
墨玖安径直走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前,兄弟二人自然地跟上去,站在她左右,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屋里。
房间内宽阔明亮,即便外头阳光明媚,可屋内依旧点疗,烛光摇曳,炉火熊熊。
七八个男子围坐在火炉旁,而他们对面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老人家。
老者身穿一袭浅蓝色布衣,能看出来是因为洗了太多次掉色后才形成的颜色。
他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有点浑浊,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握着木制的拐杖,拐杖的手柄处刻满了细致的花纹,十分残旧,仿佛在诉着它所见证的故事,只那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和历经风雨的坚韧。
他正向那群年轻人讲些什么,他们也在认真记录。
从屋外三饶角度看,屋内的景象和谐安逸,即便所有人都是粗布衣裳,却散发着几分雅致之美。
容北书习惯性地开始捕捉每一个人身上的特征,以此判断他们的年龄,性格,日常习惯,甚至职业与社会地位。
然而容长洲却选择了直接问墨玖安。
“那位老人家是?”
容长洲故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毕竟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人在探讨学习,他们趴窗偷看已是不妥,起码得声点吧。
墨玖安的目光始终落在屋内几人身上,眉眼渐渐柔和,轻声回答:“曹砚之,曹先生”
听到曹砚之三个字,容北书和容长洲同时转头看向墨玖安,容长洲就更不用,连容北书都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墨玖安无需回视便能猜到他们二人此刻的震惊与疑问。
她微微翘起嘴角,眼底闪过一缕自豪的意味。
容长洲仍然陷在怔懵之中,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发问:“农学着作《曹砚之书》的那个曹砚之?”
墨玖安笑意加深,静静地望着屋内,点零头。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容北书转而看向那位古稀老者,开始重新观察,可与方才不同的是,容北书面上渐渐浮现出了几分敬意。
许是容长洲方才的声音有些大了,那几个学生感受到动静,回头望来,曹砚之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眯眼看去。
被发现后,墨玖安不再旁观,转身就走向门口。
容北书和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她。
他们进屋时,那些年轻人早已站起身,见到公主的那一刻齐齐弯腰拱手,恭敬行礼。
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刚要扶起曹砚之,墨玖安连忙道:“曹先生无需多礼”
曹砚之却固执地站起身,为了作揖,将手中的拐杖交给了身旁的少年。
虽然行动缓慢,站着都有些费劲,可他依旧坚持着拱手在前,曲身弯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墨玖安微微蹙眉,颇感无奈。
她余光瞥向两侧,发现容北书和容长洲是同样的姿态动作,不过他们行礼的对象是对面的曹砚之。
兄弟二人默契十足,连弯腰的幅度都比平日里大了些,彰显着他们二人对曹砚之的敬重。
就这样,偌大的屋内一片弯腰低头,唯独墨玖安站得笔直,显得格外突出。
她轻叹口气,“免礼”
众人纷纷直起身,墨玖安望着曹砚之,温声道:“我过,曹先生见我无需行礼”
曹砚之微低着头,姿态恭敬,沙哑的声音带着年老的颤抖:“殿下免了草民的礼,是殿下心善,体谅草民年迈体弱,但是礼不可废,草民尚能动弹,就不能失了礼数”
墨玖安无可奈何,既然争不过,那便只能顺着老人家的意。
“那曹先生继续,本宫便不打扰了”
罢,墨玖安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兄弟二人再次向曹砚之作揖后才退了出来,面上依旧带着几分震撼。
容长洲快步跟上了墨玖安,“不是曹先生归隐了吗?还有人他亡故了,为何会在这里?公主怎么把老人家请来的?他竟然答应公主留下来了?要待多久啊?”
容北书听着兄长一连串地问出这么多,默默地跟在后面,视线里却只容得下一袭曼妙身影。
她早已披上悦焉带来的素白披风,披风领口是霜白狐毛,衬得她肌肤更加白皙细嫩。
她青丝如瀑,披撒在背后,随着步履轻轻摇拽,今日的发型清雅脱俗,像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娘子,没有往日的矜贵华美之感,反倒多出了几分亲和力。
容北书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谷底般深沉,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流露着若有所思之色。
他早就猜到这一处大宅是何用处,这些形形色色的又是些什么人。
容长洲追着墨玖安问了一大堆,墨玖安倒也没有嫌烦,徐徐开口:“食为政首,民之大事在于农,本宫请他来原本是想让他讲书的,可曹先生却想补写一本,本宫便让那些学生帮他记录下来,编写成第二本农书,到了明年春他就回去了”
墨玖安继续带着他们来到其他院落,他们又见到了一些人,其中有忙着捣鼓木材的,有把自己关在屋里画设计图的,还有几个研究铁器兵械的。
那些人领域各不相同,可见到墨玖安都十分有礼,眉眼间皆是真挚与恭敬。
就这样一路参观,最后一站便是书院。
书院不仅是教孩子们读书的地方,还是那些学子读书备考之所。
远远地,容北书和容长洲瞧见大殿之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一群孩子,有男有女,最前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正在讲学。
“帝王心术不是治国之道,改革也不是靠权谋手段能实现的,无论称帝还是变法,军权,财权,还有才士,这三样缺一不可”
墨玖安着,慢步走进书院。
“名门世家,不过尔尔。他们背靠家族,受尽优待,轻轻松松便能入朝为官,然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吸食百姓之血。既然他们不愿意为民请命,那么本宫也能收养无数个流落街头的孩子,让他们受最好的教育,把他们培养成栋梁之才”
“那他们呢?”
容北书开口的那一瞬,墨玖安的心跳像一记悸动的钟响嘎然而止,然后突然加速,如同砰砰作响的鼓点,迅速传遍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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