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分钟后，樊雪莹身上的衣服终于干透了，白色的裙摆在徐徐而来的长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响应某种呼唤。
当然，这只是假象。
女孩脸色微微泛白，眉目间却很平静。
自己与这片地域供奉的神明毫无关系，这点她心知肚明。
她轻轻掩下眼中的神色，轻飘飘的转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如同金子一般闪耀，如果忽略她脖子上横贯的还未好全的深色疤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倒真有几分珂一心目中神明的意思了。
樊雪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要利用好现有的条件，想要走出这个吃饶部族并不难。
想走出去并不难……
但她此时盯着珂一黝黑低垂的头颅，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他们所供奉的…那座石像，在她真正经历这些的时候，是把逃命放在第一位的。
意思就是，她并没有完完全全的看到过他们的“神明”。
而现在……
女孩冷静的想着，如果这个幻境足够真实，是不是能完整的拼凑出一个世界？或者就干脆，它是不是已经引发了某种时间的回流？
如果可以，那她大概率有机会一睹所谓“神明”的化身。
她这么想并非没有根据，从她脱离铁索桥在略微黑暗的空间中睁眼的瞬间，四周并没有这般真实，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无序，哪怕看不清楚，都觉得乱糟糟的。
直到她目光落在案板上的那滩血迹上时，周围仿佛围绕着她发出细弱的嗡鸣，极短极短，瞬间清明，且朝着四周弥散而去。
如果她的视线转动的足够快，视力足够好的话，或许能从一开始发现空气中的波纹，以及波纹里微不可察的奇异金光——
这是嗡鸣声的来源。
而那金光，它是…时间。
虽然樊雪莹没有看见，却凭着一些细微的异常，猜到了些许。
草堆里窸窸窣窣的爬虫，阴暗处滋生的青苔，扎进她指尖的木屑，刺的人皮肤发疼的阳光，微凉的风，这些都太过真实，真实的不像一个幻境。
那么就假设它是真的。
女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并不在意任何真相，对于所谓的“神明”也不如何好奇，现在也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眼。
良久没有感受到樊雪莹的动作和气息，珂一颤颤巍巍的抬起酸痛的脖颈，正对上女孩毫无波澜以至于有些空茫的眼神。
她的眼睛好黑啊……
珂一愣愣的发呆，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在抽搐，他无端想起自己砍下对方头颅时的景象，过于混乱的脑海中旋转。
也许是柴房里太暗，又或者是女孩身上太脏，导致他没有在一开始发现异常。
再者，他见过一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一开始就对女孩身上的异状接受良好，自己只是想吃她的肉罢了。
直到……他发现对方死不掉。
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从他将近五十年的见闻里，除了用生命去敬奉的神明，从来没有见过与之相关的活物。
活物，本就是能杀死的。
樊雪莹不但杀不死，连心脏都没有，这让暴躁兴奋的男人瞬间回了神，甚至是深深的懊悔。
他太久没吃过肉了，再加上旱灾，有将近两个月没吃过饱饭，见到货船上运来的物品和外乡人畜，高心几乎昏了头。
直到这时，珂一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船上一众病恹恹臭烘烘的家畜里面，似乎只有这一个人，他那时只顾着挑一个大的，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男人僵硬的跪着，在樊雪莹空洞无神的眼神里走神，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猛地一惊，接着就听到女孩平静淡漠的声音。
“我饿了。”
她。
虽然只十二三岁，但她话时自带着一种淡漠的平视，并不会让人忽视。
“饿……饿…”
珂一额头上冷汗流了下来，他有些惊恐的看着樊雪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半晌后…递上了自己干瘦黝黑的胳膊，低下头颅，整个人剧烈的打起摆子来。
“……？”
樊雪莹略略歪头，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有吃的吗？”
轻飘飘的声音响起，男人猛地抬头，动作幅度过大，甚至让跪在地上的身体打了个趔趄，他抬头瞥了女孩一眼，眼神惊疑。
但几秒后珂一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弯着腰站起身，伸脚踹了同样跪在身后的褐一脚：“去，把后屋里的鸟蛋拿出来。”
褐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恭敬的朝樊雪莹鞠了个躬后便转身离开了。
樊雪莹盯着女人佝偻的背影，并不意外。
她经历过一次，哪怕不能完整的出对方心中所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初步种下的印象在慢慢发芽，只要他在思考，那就只能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
所以……尽情脑补吧。
女孩面无表情的站着，嘴角扯起一丝冷笑。
良久，她的手抚上脖子上夸张的裂口，它仍然没有长好，甚至还开裂了些许，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头与气管。
心口的空洞被风粗鲁的穿过，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眼神疲惫而哀悯。
珂一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他没有再次跪下去，而是尽可能弯着腰，心惊胆战的瞟着女孩胸口拳头大的孔洞。
原本尽力靠拢的皮肤像是失去了合拢的兴趣，安静的呆在原地，不再蠕动。
女孩手臂上的伤痕已经长好了，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痕迹，只留下脖子和心口这两处显眼的伤口。
樊雪莹压制着体内乱窜的莹绿色流光，她很清楚，自己想在这种地方活下去，躲避大部分麻烦活下去，就得把一些看似不合理的地方暴露出来。
首先不能让他们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这是个吃饶部落，或者，他们什么都吃，原本就吃，饥荒面前，更是如此。
印记罢了。
珂一盯着那可怖的伤口，竟也如此想道。
他骷髅般黑而瘦的双手紧攥着，第一次如此惶恐，恐于自己竟然能闯下这样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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