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勉强堵上了，但屋子里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还是像水蛭一样，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苏锦屏裹着那床又薄又硬的旧被子，坐在床沿上，身体的寒冷和胃里的空虚一阵阵传来。她现在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饥寒交迫。
翠站在一边，双手绞着衣角，时不时偷偷瞟一眼桌上那碗已经完全凉透、泛着可疑油花的“汤”，又看看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你也饿了吧？” 苏锦屏忽然开口，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她的声音还是沙哑，但比刚才似乎多零力气。
翠愣了一下，没想到主子会问这个，连忙摇头：“奴婢不饿，主子您……”
“别跟我来这套。” 苏锦屏打断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跟我从家里出来，进了这宫，是主仆，但现在这光景，咱们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我饿，你肯定也饿。实话。”
她这话得直接，甚至有点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尊卑规矩，但却让翠心里莫名地松了一下。
以前的主子，从来不会问她饿不饿，只会自己默默垂泪。
翠低下头，声音得像蚊子哼哼：“是……是有点饿。晌午就没吃多少……”
“那碗东西，” 苏锦屏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的“汤”，“还能入口吗？”
翠脸色一白，赶紧：“主子，那个……那个还是别喝了，都凉透了，怕喝了闹肚子。要不……奴婢再去厨房看看？不定……不定他们忘了……”
“别去了。” 苏锦屏摇头，“这都什么时辰了？厨房早关了。就算没关，你去了也是白去，碰一鼻子灰。”
她太了解这种捧高踩低的职场生态了。
厨房那些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失势、住在偏殿、连管事太监都不待见的才人放在眼里？克扣份例是常态，忘了送晚饭，更是连借口都懒得找。
“那……那怎么办啊？” 翠急得快哭了，“主子您还病着，不吃东西怎么行？”
“死不了。” 苏锦屏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饿一顿而已。比起被人推下水，饿肚子算是事。”
她这话一出，翠的身子又是一颤，脸色更白了。
苏锦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确定，这丫头绝对知道些什么，至少，她肯定不相信原主是自己“不心”掉下去的。
“翠，” 她放缓了声音，带着点疲惫和后怕，“我落水前后的事，真的记不清了。就好像……脑子里有块地方被人挖走了一样。你再仔细跟我，我进宫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得罪过谁？或者……谁看我不顺眼？”
她需要信息，哪怕是这种二手、可能掺假的，也比两眼一抹黑强。
翠咬着嘴唇，犹豫了半，才吞吞吐吐地：“主子您性子软，不爱话，进宫后……也没得罪过谁。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苏锦屏追问。
“就是……上次，在御花园，咱们不心撞见了丽嫔娘娘……” 翠的声音越来越，“丽嫔娘娘当时好像心情不好，训斥了您几句，您……您冲撞了她……”
丽嫔？苏锦屏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原主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点印象，是个挺得宠的妃嫔，好像……脾气不太好，为人也比较张扬跋扈。
“就因为这个？” 苏锦屏觉得不太可能。一个得宠的嫔妃，犯得着因为这点事，就派人把一个无足轻重的才人推下水淹死？除非……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还有呢？” 她继续问，“除了丽嫔，还有谁？”
翠绞尽脑汁地想：“还迎…就是跟咱们一起进宫的几位才人、美人……有几位家世好的，得脸早，看到主子您……有时会些闲话，不过也没什么大的冲突……”
“比如？哪些人？” 苏锦屏像个耐心的hR，引导着信息源。
“比如……安美人，她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听皇上挺喜欢她的才情。还迎…许才人，她家是将军府的，性子比较直爽，哦不，是比较厉害……她们住得都比咱们好，份例也足……” 翠一边，一边偷偷观察苏锦屏的脸色。
安美人，许才人……苏锦屏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家世好，得脸早，看到原主这种背景差、性子软的，估计没少明里暗里地欺负或者排挤。
会不会是她们其中之一，或者她们手下的人，嫌原主碍眼，顺手就“清理”了？
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人物的恶意，有时候更纯粹，更没来由。
“内务府那边呢？管咱们吃穿用度的，是哪个太监负责？” 苏锦屏换了个方向问。阎王好见，鬼难缠。直接克扣份例的，往往是这些底层管事。
“是……是敬事房下面内务处的一个叫刘安的管事。” 翠提到这个名字，脸上明显带零惧意，“他……他挺不好话的。咱们份例的事，奴婢去找过两次，都被他骂回来了……”
刘安。苏锦屏记下了这个名字。
看来，这个管事，是改善她目前生存状况的第一个障碍。
问了一圈，线索依旧模糊。
丽嫔，安美人，许才人，刘安……都有可能，也都可能不是。或者，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是原主自己都不知道的。
苏锦屏不再问了。问多了，翠也提供不了更多有效信息，反而可能让她起疑。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拍了拍床沿里面靠墙的位置：“行了，别站着了，坐下吧。外面冷，你也别回你那屋了，今晚就在这儿挤一挤。”
翠惊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主子，这怎么行！奴婢……奴婢身份卑贱，不能跟主子同榻……”
“少废话。” 苏锦屏皱眉，“我了算。现在这屋子，就咱们两个人。我不把你当外人，你也别把自己太当奴才。你要是冻病了，谁来照顾我？谁去给我打听消息？谁去给我……弄吃的？”
最后“弄吃的”三个字，她得格外实在。
这番软硬兼施、又带着点“自己人”意味的话，让翠愣住了。她看着苏锦屏，主子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半分施舍，就像在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犹豫再三，翠还是没敢真的坐到床上去，只是在床边的脚踏上缩着身子坐了下来，离苏锦屏保持着一点距离。
苏锦屏也没勉强她。信任和关系的建立，需要时间，急不得。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还有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锦屏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复盘今获取的所有信息，并制定明的行动计划。
首先，要解决吃饭问题。那个刘安，必须得去会一会。硬碰硬肯定不行，她现在没资本。那就得用点……策略。
其次，身体。必须尽快养好。她需要药，至少是驱寒的姜汤。这也要想办法从刘安那里，或者通过其他途径弄到。
再次，信息。要让翠更有效地收集信息，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需要给她明确的目标和方法。比如，让她去注意听其他宫女太监聊，关注那些得宠妃嫔和管事太监的动向。
最后，自保。在揪出幕后黑手之前，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那个想杀她的人，一次不成，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想着想着，一股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毕竟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惊魂，又换了个虚弱的身体，饶是她精神再强大，身体也扛不住了。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池塘，那句恶毒的“去死吧，贱人！”又在耳边响起。
但这次，她没有恐惧，反而生出一股冷冽的斗志。
死？没那么容易。
她林晚，不，她苏锦屏，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影认输”这两个字。
就算开局是地狱模式，自己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走到阳光下！
“主子？主子？” 翠声叫她。
苏锦屏睁开眼，看到翠正担忧地看着她：“您是不是做噩梦了？脸色好难看。”
她摇摇头，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没事。睡吧。”
她躺回硬邦邦的床板上，裹紧了薄被。肚子依旧在抗议，寒意依旧刺骨，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冷静和坚定。
明，将是她在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
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算计她的人知道，她苏锦屏，回来了。而且，是带着脑子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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