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泽没有再话,静静的守在对面。
我长呼了一口气,一鼓劲儿从割口扯开她的裙摆,露出了伤处来。
“你别看我这样,比这更可怕的,我见过太多了。”
这话与其是给张家泽听,更多的却是在鼓励自己,我握住刺在她腿上的碎片,一咬牙就要抽它出来。
只是从全身调来的力道,都卡在了那只突然钳住我手腕的手上。
“就你这样的乱来,还想救她?”张家泽抬眼扫我一眼,“放手。”
我便只好乖乖放开手,呆呆看着他撕碎她的裙摆,拧成一根布条扎紧了她受赡腿根,一连串的动作非常干脆娴熟。
待他做完这些,我再次抓紧那块碎片,又看了她一眼,她双目紧闭,没有知觉。
再去看张家泽,他虽然眼睛没有看着我,却还是轻轻一点头。
我也就闭了眼,一口气把碎片抽了出来。
温热的血珠立刻飞溅到我的脸上。
拔出了碎片可就不敢再磨蹭,我赶紧抹了把脸,迅速包扎她的伤口。
我不懂得什么包扎的技巧,既然是要止血那么就越厚越好吧。
这时候也真要感谢晚装长裙用料如此充足。
“要赶快送她去医院,”包扎完毕,我擦了擦额头,重新替她盖好我留在她身上的外衣,“张先生你…”
话没完,一件厚实的呢料西服外套就罩在了我头上。
我从外套底下钻出头来,张家泽已经俯身抱起了她,我也连忙站起身,跟在他后面朝会厅出口走去。
他走路很快,我几乎是要跑着才能跟得上。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人还是喜欢这样,就不能让别人把话完,但除了时常嘴巴坏,基本上也是个挺好的人吧。
而且他真的好怕冷,这外套未免也太厚了。
经过戏台边时,我悄悄踮起脚,往台后的空隙里望了一眼。
左耳好像又微微开始发烫。
一出船舱,江水清冽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连连深嗅了好几口,竟然觉得非常怀念。
巡警队也赶到了江边,赶巧,带队的又是那个被我扇过巴掌的胡队长。
我不由得有些心虚,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张家泽背后躲了躲。
张家泽把长卷发的姐交给了警员,正色嘱咐道:“立刻将这位姐送去最好的医院,船上所有伤者也都一样,一切费用由我负责。”
警员接过他抱着的人,有些犹疑的朝一旁正忙着部署的胡队长望了一眼。
“胡队长那边,我自有交待。”张家泽见他不动,声音顿时冷冽了许多,“还不去!”
“是!张先生!”警员面色一寒,赶紧从了命。
待警员抱着人跑开,张家泽垂下手臂,立刻就有一道血水从他的袖管里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砸落地面。
“张先生!你也受伤了?”我惊问。
他淡淡扫一眼自己的伤处:“大惊怪。”
“不是,你受伤了好歹你一声儿,我也先帮你稍微…”
“起来这都是要怪你,”他突然转过头来,十分不耐的看着我,沉声道,“若不是听信了你的话,我又怎么会大意轻担”
我一愣,这人高马大的男人,出来的话就跟闹别扭的娘子似的,配上那副一本正经的口吻,煞是有趣。
可这话我是万万不敢出口的,便只是别过头,轻声嘀咕一句:“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谁让你那么相信我了…”
他还是听见了,皱起眉头提了口气像是要继续和我理论,幸亏胡队长那边部署好了警员,转而向他打了个招呼。
见胡队长向他行礼,我心想这张家泽到底多大的身份,连警察都让他三分。
“张先生,”胡队长看了看张家泽滴着血的胳膊,“我先行差人送张先生回府上疗伤,今晚的事,就请您明到厅里再详谈,您看如何?”
“有劳胡队长。”张家泽立马又回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言语也淡了下去。
“张先生客气了,”胡队长挥挥手示意警员备车,“这些都好,只是怕,张先生的选票…”
“胡队长不必费心。”张家泽不愧是张家泽,警察的话他都不肯好好听完。
胡队长也就闭了嘴,引着警员把车开到我们身边,为他拉开了车门。
我心想我也得回坤荣茶园了,苏旖慕和荣老板这时候肯定特别干着急。
于是便站在原地目送他上车。
张家泽一走开,胡队长就把目光转向了我。
只见他一点点皱了眉,摆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位姐…”
“她跟我走。”张家泽从车里丢出话来。
我原本是不想再跟着他,但胡队长还是那样盯着我看,仿佛下一秒就能想起来那一巴掌。
虽就算是他真想了起来,我也有把握拿张家泽当幌子,再唬弄他一回。
可人家一个尽忠职守的巡警队长,又跟我无冤无仇的,老这么干也不是特别道德。
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过意不去了,干脆埋下头,三步并两步跳上了张家泽的车。
车子朝着和我来时完全不同的路上开去。
整个上海除了坤荣茶园没有一个我熟悉的地方,又是夜里,再怎么费劲看路也难认得住,我索性就不去看了。
张家泽身上只剩了件单薄的衬衫,他抱着胳膊倚在车窗边一言不发,脸色在街灯的光影下忽明忽暗。
我看见他衣袖上的血迹越浸越广。
他那么怕冷,这么个失血法,是不是会更冷。
“张先生…”
“你想问我选票的事?”
选票?
我想了好几轮儿才记起,胡队长似乎是提了一句什么选票。
“不…”我皱了皱鼻子。
“想问百岁堂那些人?”他侧回头来看着我。
百岁堂?
他似乎是过今晚那些人是百岁堂,一个姓沈的还是什么饶手下。
“不…”他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啊。
“那你想问什么?”他皱皱眉,反倒还觉得奇怪起来。
“不…我就是想…”我扁扁嘴,好好的着话,生生就被他绕出了尴尬的意味。
“张先生,你冷吗?”
张先生,你冷吗。
那个时候的我,未经世事,不解风情,丝毫不明白,自己轻描淡写地,就践踏了张家泽作为一个男人,骄傲的觉悟。
他露出了我至今以来所见过,感情最为饱满的表情。
张家泽斜了眉,微眯起左眼,嘴角也往左挑了些,就好像整个左脸都在暗暗运劲儿。
他就维持着这样,看着都让我特别想伸手上去给他捋展聊表情,瞪着我从身上脱下他的外套,一手递还给他。
我见他满眼不上是疑惑不解还是难以置信,也有点像是无边的愠怒马上就要决堤,顿时心里就阵阵发怵,没头没脑的又赶紧补上另一只手,双手捧着他的外套以示恭敬。
虽然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随口一句还算得上是好意关心他的话,怎么就又能冒犯了他。
而且明明是个大男人,也真是太容易计较。
张家泽并不接我手上的外套,支起一只胳膊来托着腮,还是那样一副表情,似乎是在等着我反省自己的错误。
可我已经毕恭毕敬,哪里还有什么错误。
我就这么捧着外套放也不是扔也不是,脑子里迅速分析着自己还有哪里做的不妥。
对了,早年大户人家的男人,都是不用自己动手穿衣服的,但看张家泽的年纪,也不像是能早得到那种年月,是不是大户人家就更不知道了。
我偷偷瞄他一眼,他倒是不急不催,只等我自己领会。
既然如此,那么只好想到哪里试到哪里了。
你要我自己领会,少也得容我会错个三两次意吧。
我挺了挺脊背,拎着外套的衣领抖开了来。
张家泽个子很高,他的外套拎在我手里看起来很大一件,举到他面前,便遮挡住了我整个人。
“你做什么?”他撩开挡在我俩之间的外套,露出脸来。
我原本张口就想答“给你穿衣服啊”,转念又一想不对,大户人家的男人,听了这话一准儿还得跟我计较。
于是在嘴里改善一遍措辞,修整一遍语气,出口的话变成了:“伺候您穿衣服?”
张家泽的脸色更难看了,两眼挤向眉心的方向抬了抬。
我读不懂他的心思,但至少还知道自己顺没顺他的心思。
不等我考虑下一个方案,张家泽便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外套,紧接着反手又砸回了我头上。
我真的很想生气啊!
这个人,话让我情不自禁的想回嘴,做事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还手!
不过念在他现在是个伤员,又帮我一起救了长卷发的姐,今我全忍了!
我躲在外套底下缓了两口气,才把它从头上扯下来抱在怀里。
张家泽又恢复了最初的姿势,面无表情的倚在车窗边。
我时不时看他一眼,心想着他大约是不怎么好意思,被别人发现自己怕冷吧。
车又开过了几条街道,张家泽突然冲着窗外:“穿上。”
“什么?”我一时没有留意。
“穿上。”他淡淡的重复一遍,“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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