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什么“海底针”了,这看得见摸得着的钢针就已经生生刺在了我的胸口上。
“呀——”
我原本就张了嘴运了气准备道谢,突如其来的刺痛顺势便蹿出了喉咙,想忍都忍不住。
“你干什么!”南娜应声抓住乐乐的手腕,用力甩开了去。
“对不起陌姐!”乐乐吓得手足无措,一会儿抓头发一会儿揪衣摆,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没事吧!我是不心的!”
“没事,南娜,没事,”我伸开胳膊拦住南娜,忍了疼痛朝乐乐笑笑,“别急,我不怪你。”
她是故意还是无心,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低头看一眼刺在胸口的号码牌,一咬牙一闭眼便给它拔了出来。
那钢针扎进了皮肉里足有一寸长。
我是得齐老太指点出科的戏子,论演技,我不输她们任何人。
“这衣服被针扎个眼儿倒是看不出来,里面什么样了呀!”南娜着就来扯我旗袍的立领襟口。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笑着挡开他的手,“还要我留心别让舞客吃豆腐,你倒先动上手了。”
“贫吧你就!”南娜瞪我一眼。
“真没事儿啊,”我站起身,理了理旗袍下摆,“卫生间在哪里,我自己去检查一下伤口。”
“我陪你一起…”
“南娜——”南娜“去”字没出口,外侧那道细长的嗓音便就又扭动着绕了进来,“妈咪又在外面叫你呐!”
我看看外侧,推了推还站在原地不肯动的南娜:“快去呀。”
南娜咬着牙,看我一眼,又看一旁埋着头抹着眼的乐乐一眼,就是不动。
“南娜哎——”外侧的人又催了一声。
“真烦死了!”南娜嘀咕一句,抓起我的手,“你跟我一起出去。”
“陌姐,”乐乐在身后轻轻拽住我的裙摆,仰起脸,突然甜腻腻的笑了一下,“真的对不起啊。”
我顿了顿,也淡淡笑道:“没关系。”
出了化妆间,便见不远处妈咪和几位舞客模样的人站在一起,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看,一看南娜出来了,就赶紧招手叫道:“南娜!快快快!”
“那我先过去一下啊,”南娜抬手给我指了个方向,“卫生间在那边,你自己当心一点,我尽快去找你。”
卫生间在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尽头,为了营造气氛,舞厅所有的廊道,都用了偏红色调的幽暗灯光,这种氛围,却让我没由来的感到有些焦躁。
第一场旗袍走台即将开始,舞客舞女都急不可待的聚集到了影千人舞池”之称的主舞池,喧闹声随着那绝无仅有的“弹簧地板”摇动震荡,穿墙透壁,反之卫生间里就显得极为安静了。
只有一个盘着卷发,藏青色旗袍的女子,静静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墙,台上放着一只圆鼓鼓的黑皮坤包,大约是在整理仪容。
我随意进了一间隔间,别上门,坐在冲水马桶盖上,一颗颗解开了斜襟上的盘花扣。
讲到这里就忍不住要提一些趣事,冲水式马桶在这个时候其实是非常少见的,大约只有在租界和少数高等华人区,才可以见到这样西式的卫生间,甚至就在几年前,上海的公共场合都还并没有专门设置女用卫生间,导致男人们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常犯经验主义错误,看见卫生间便进,闹出了不少进错女用卫生间的笑话。
公共场合没有女用卫生间,那女人出了家门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没错,把马桶带在身边。
那时候许多家喻户晓的女歌星女影星,出门时汽车上必备的东西就两样,扑粉盒,和马桶。
我掀开旗袍左襟,针刺的伤口止血很快,左胸前只晕出了一块血渍。
这看来只需要稍作清洗吧。
我合上衣领,仔细听了听隔间外的动静。
毕竟伤处有些不雅,我心等那位照镜子的姐离开了我再出去。
可还没听到她离开,便又听见三两个饶脚步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笑声走进了卫生间。
那便再等等吧,反正南娜也还没有过来。
我就坐在马桶盖上,把顺手带来的号码牌别上左襟,安心地等着。
左右的隔间里先后传出了冲水声,那些脚步声在卫生间里转了转,渐渐走远了去。
隔间外再次安静下来。
我心想大约已经没有人在了,便站起身来,打卡了隔间的门扣。
轻轻一推门,门扇不动。
我皱了皱眉,用了些力气再推,门扇还是纹丝不动。
我一怔,推着门扇使劲儿晃了晃,果然打不开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打不开了呢。
我在门边徘徊几步,听着自己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忽然记起,刚才那几个舞女的脚步声,似乎也就是这样在我的隔间门外转悠。
难道她们是特地跟着我来的,在门外动了手脚?
女人心,海底针。
舞女的生活除了经营自己,网罗舞客,大抵就剩这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了。
任你觉得自己是有多么的苦涩无奈,只要别人从你身上觉察到一点威胁,就一定会招来嫉恨。
我有些感慨的轻叹一口,隔间门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去了主舞池,也不知道南娜什么时候才能来。
能不能赶得上参加百花展,我倒是也无所谓,可被关在这里太久,也总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事。
我四下望了望,门扇上方有一道挺宽的空隙,但这门扇很高,想要爬出去也不是特别容易。
门应该是从外面被什么东西闸死了,也许我能从上方伸手出去把门打开。
想着我便踩着马桶盖站了上去,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扒住门扇上沿试着往外看。
这一看,我不禁愣了。
那个藏青色旗袍,盘着卷发的女子,居然还是那样静静的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墙,和刚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卫生间里的灯光褪去了红色,却依然幽暗,我抬手摸了摸胸前印着数字“14”的号码牌,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鬼神这些邪乎的东西我是统统不信的,当日在去往医堂的巷子里装神弄鬼的,不也就是几个不安好心的白蚂蚁么。
我提醒自己一句,定了定神,便曲起指节敲了敲门扇,朝她喊道:“姐,我这扇门打不开了,能请你帮忙看看怎么回事吗?”
她没有大动作,但也有些细微的反应,我看得出她是听见了我在叫她。
那面镜墙没能连接上我们的视线,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姐?”我又试着叫了一声。
她这才转过身来。
柳眉红唇,规规矩矩的舞女妆容,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不知为何我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你能替我把门打开吗,谢谢。”
她看了看门扇外侧,点点头走过来,从门外取下一根宽扁的木条来。
真不知道那些个舞女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东西闸住门。
“真是谢谢你了。”我跳下马桶,推门走出去,拍了怕手上的灰尘。
她也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并不答话,只浅浅摇了摇头。
怎么又像是个哑巴。
我心好笑,我也算是亲和有礼,为什么总遇上不愿意对我话的人呢。
她转了身往洗手台走回去,我也得洗洗手上的灰尘,便跟在她身后。
隔间离得洗手台并不远,大约十来步就可以走到。
但就是在这短短的十步之间,随着鞋跟“咯噔咯噔”敲击着地面,我的心底,陡然腾起一股异样。
好像有哪里非常的不对劲,可就是怎么想也不上来。
感觉像是面前摆着一只米缸,那白米之中埋着一只鼠,它拱动着游来游去,就是不肯冒出头来让人看见。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一面洗手一面偏着头去看她,规矩的妆容,盘起的卷发,藏青的旗袍,台面上的黑皮坤包用一枚精致的铜扣紧紧扣合。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舞女。
我没有带手帕出来,便心不在焉的甩了甩手。
“啪——”
只顾着看她,一不留神我竟把那坤包从洗手台上打落了下去。
圆鼓鼓的坤包在砖石地面上翻了几个跟头,又再站立起来。
“对不起!”我心里一慌,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而触碰到那只坤包的瞬间,我心中的异样却猛地更浓了。
这只坤包也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回她几乎是和我同时做出了反应,也迅速单膝贴地在我对面蹲下来,伸手压住了坤包的另一端。
我脑中充满了模糊不清的念头,一时愣了神,她要自己捡起坤包,我却没有放手。
她皱了皱眉,稍用了力把坤包往回抽。
手中的坤包一动,我回过神来,刚要放手道歉,手指一抽却又下意识的收紧了。
她的姿势有点奇怪啊。
一般来,在卫生间的洗手台边捡东西,会用膝盖着地的吗。
我的视线顺着她的膝盖看上去,落在了她的旗袍左襟上,不禁脱口问道:“你不是来参加百花展的?”
她的胸前没有号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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